“我吃得消,”胤禛自然明白他要说什么,一张口便打断了,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事情的轻重,你能分得清,四哥也能。。。这孩子,四哥舍不下,你不也是么?”
胤祥被他按着肩,待要反驳,却没有可说的话,到底是一咬牙点了头:“四哥,那你可得好好保重,万万别再像上回那么吓唬我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日,胤禛奉皇父命代行主持郊祀大典。祭祀尚未结束,急召雍亲王进畅春园的谕令已经到了。
胤禛匆匆下马,还未及换下祭天的全套亲王皇子的朝服,李德全已经三两步迎了上来:“四阿哥,别忙换了,皇上这会儿醒了,正要见你呢。”
“汗阿玛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胤禛听了这话,果真只解了外面的厚披风丢给苏培盛,一边朝李德全问道:“刘太医来瞧过了么?”
“还跟前几天差不多,只是后晌来了兴致,叫奴才们把窗子推开了瞧了会子雪景,”李德全一五一十地答着,叹口气道:“这会儿功夫,像是又有些乏了,方才八阿哥他们来请安,也没叫见,只说等您回来了让您进去。”
胤禛脚下微一顿,“嗯”了一声掀开帘子进屋,果见康熙在临窗的一个暖塌上靠着,裹了狐裘缩着手,似乎是有些畏寒。不由就上前将窗子掩上了。
“哦,来啦。。。。。。”康熙似乎这才发现有人进来,转了眼看看他,那眼神瞥了一眼边上的墩子:“坐下说吧。”
“汗阿玛。。。。。。”
“坐,坐吧。。。咱们坐一起说话,也就是数得出的次数了。。。。。。”
“汗阿玛,您这样说,叫儿臣如何是好?”胤禛刚挨着墩子坐下,立时又跪伏在地,磕头道:“阿玛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
“这些话就省省吧,省下这点功夫。。。朕。。。要和你说件正经事儿。”康熙眯着眼笑了笑,抬了手,有些艰难地朝桌上指了指:“传位的诏书。。。朕写好了,张廷玉自会把它收好,朕这会儿叫你来,是想听你几句实话。”
“汗阿玛。。。。。。”
“朕问过了列祖列宗,问过了自己,问过了张廷玉、隆科多、乃至废太子胤礽。。。现在,朕还想问问你。。。。。。”康熙看向他,面上虽是一片苍老的灰败,眼里却隐约仍是当年指点江山的气势:“胤禛。。。你能做好咱们大清的皇帝么?”
胤禛张了张口,却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微小的声音都要费尽了力气才能挤出来,掐着掌心强迫着自己点了头,才终于将一个“能”字说出了口。
“那。。。大清的江山,祖宗的社稷,万民的福祉。。。朕,就都交给你了。。。。。。”
不知是不是没了力气,康熙每说一句,便微微停顿一会儿,胤禛终于忍不住捏紧了抓在手里的袖子,只觉得肩上越压越重,最初得知储君是自己的欣喜在这样的重压下已经显得太过薄弱。
“好啊。。。这句话朕问完了,往后。。。都是你的事了。”康熙却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连说话都比方才松快了一些:“其实。。。方才那样,朕挺喜欢的。。。儿子进来,看到老子病着还不知好歹地开着窗吹冷风。。。问也不问,随手就把窗关上了。。。。。。”
“阿玛。。。。。。”
“去吧,到这儿就挺好的,后面紧跟着的那些“自作主张,擅专”的请罪话,这会儿。。。朕不想听了啊。。。。。。”
胤禛伏在地上磕了头,终于压不住哽咽:“阿玛,儿臣。。。儿子懂了。。。。。。”
第 25 章 。。。
第二十五章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被召集到畅春园外的诸皇子似乎都已感觉到了这就是康熙的最后时限。虽然天气极冷,跪在地上静候旨意的诸皇子却是各个心绪难宁,比在烈日下掣马奔驰了一整天还要心焦不耐。
“上谕,雍亲王四阿哥觐见。”门扉轻启,张廷玉束手站在阶上,朝胤禛看了一眼:“雍亲王,请。”
这一来无疑是在油锅里甩了一滴凉水,方才还算平静的局面立时炸开了锅,九阿哥十阿哥首先发难,怒视张廷玉道:“召我们所有的皇子阿哥来,却只见他一个,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们不是汗阿玛的儿子么!”
张廷玉只弯腰朝他行了一礼,平静道:“十阿哥,皇上圣谕如此,还请耐心等候。”接着便不再言语,任由几个年长阿哥怒目而视,只是恭谦地立在一旁。
李德全亲自在门口引了胤禛进去,见他面色发白,忙命左右小太监上来搀住了:“四阿哥,皇上在里面等您。。。。。。”
康熙正面仰躺在床上,身上竟是已经穿戴好了整齐的帝王朝服,倘若细看,还能看到他眼里有一点笑意,见了他来,只是闭了闭眼又睁开,示意自己看到了。
胤禛虽然已经知道他的大限就在这一两日,等真正看到了,心里却仍是止不住地涌出惊惧和悲戚。扑上去握了他的手,眼泪已经涟涟而下:“阿玛,阿玛。。。。。。”
康熙勉力偏过头,张了张口,竭力道:“善待国家。。。善待你的兄弟。。。朕。。。信得及你。。。。。。”
胤禛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抬了头连声应承,听得康熙的声音弱下去,似乎还有话要说,忙凑近了,却只听得他喉间微微的抽气声,隔了许久,才又有了低弱的声音:“告诉老十三,这许多孩子中,朕。。。欠他最多。。。。。。”
“阿玛,儿臣这就叫人去传他。”
胤禛心里百感交集,狼狈地爬起来就要派人去传胤祥,康熙却摇了头:“不用,让他做他的事去。。。叫他们、都进来吧。。。。。。”
此时此刻,胤祥应该已经暗中掌握了京畿的大部兵马,这件事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康熙却似乎十分明了。胤禛愣愣地看向康熙,已经不知道心里是敬畏惊骇还是难过悲伤。眼前人缠绵病榻半载有余,对所有事却仍然是洞若观火,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照着他的安排一点点推进,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死亡。
匆匆进来的大小皇子跪了一地,康熙缓缓朝下首一一看过,再抬头时,隆科多和张廷玉已经手捧诏书入内,康熙的目光在胤禩等人身上滑过,停留在胤禛身上,张了口,却是朝隆科多道了一句“宣旨”。
隆科多迟疑了一下,既是遗诏,哪里有皇帝还未驾崩就开始宣诏的?
站在他身边的张廷玉却是看出了康熙的意思。心知跪在阶下的这些人里不止一个盯着皇位,若是康熙一死,新帝稍稍弹压不住,这遗诏上的意思能不能被遵从就是两说。因此只是朝康熙重重磕了一个头,提醒隆科多道:“隆大人,快颁诏吧。”
隆科多这才醒悟,连忙打开遗诏朗声宣读:“。。。。。。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事至此,胤祉、胤禩等人都知道康熙心中暗定却秘而不宣的继承人,正是雍亲王胤禛。胤禩合眼,见隆科多率先拜倒在地,不觉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却是十二分的透亮。只余下四个字:大势已去。
胤祥几乎是在康熙合上眼的同时进来的,胤禛还不及叫隆科多张廷玉等人起来,便拉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床前:“十三弟,送阿玛一程。。。。。。”
“四哥。。。”胤祥似乎一下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握着康熙尚且温热的手掌,一双眼里满是惊恐。胤禛扶着他的背,深深闭了闭眼,张廷玉适时道:“大行皇帝龙驭宾天,诸皇子臣工参拜新君。”
胤禛微一皱眉,正要再俯身去劝慰胤祥,却见张廷玉、隆科多和胤祉几人已经跪了下来。心里虽担忧胤祥,却也不能表露,任由李德全扶着端坐了,受了众兄弟的大礼参拜。
胤禟等几个面上虽仍有不服之色,见了隆科多和胤祥在此,却也知道事无可为,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马蹄袖,全了大礼。
胤禛亲手扶起了胤祥,又作势要扶胤禩,胤禩哪里会真的等他来扶,站了起来束手立在一边,只是一言不发。
隆科多这会儿已经全然清醒,上前叩了头,请示道:“皇上,请节哀。大行皇帝遗体尚需运回乾清宫,臣请皇上先行起驾回宫。”
“诸位都是汗阿玛的重臣,我大清的擎天柱石,朕。。。此刻心中惶惑。。。就依舅舅的意思。。。。。。”胤禛的视线在诸多兄弟身上掠过,点了头,携了胤祥的手:“三哥、八弟、九弟、十弟、十三弟。。。也与朕一同回宫吧。”
诸人同声应“是”,胤祥眼里擒了泪,飞快地与他对视一眼。纵有千般委屈和痛苦想对兄长说,却是彼此都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机。暗自一咬牙,只一挥手,随身的亲兵近卫立刻围了上来,将胤禛团团护在中间,登了辇乘直奔乾清宫。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皇四子胤禛遵照遗诏继位,任命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吏部尚书隆科多为总理事务大臣。封胤禩为和硕廉亲王,胤祥为和硕怡亲王。诏令尚在西北的大将军王回京奔丧。
一连串的诏书下去,看着并不惹眼,却都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任是再糊涂的官员,都瞧出了这位新帝绝不是没有主意的人。更何况,他早有冷面王的名号在外,一时之间,朝廷里外,俱是无声。
在隆科多的指挥下,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严守九门,禁止任何人出入京城。胤祥刚领了总理事务大臣的差事,禁城安全又脱不开手,一时忙得脚不点地,竟直到十六日正式宣布了康熙遗诏,才有时间进宫。
胤禛自己也已经两日没怎么合眼,原先歪在软榻上靠着休息,听到苏培盛报胤祥请见,一时还愣了愣,回过神才坐直了身,吩咐叫进。刚要起来迎两步,那头胤祥已经三两步走了过来,一拍袖子就要行礼。
“起来起来,这会儿也没外人了,不拘那些虚礼,过来坐吧,”胤禛拦不及,只得受了他一拜,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了,见他面上冻得发白,忙喊苏培盛:“快去端些热乎的吃食来,再烫块热帕子过来。”
“皇上,九门禁了三天了,城里城外都有许多不便,咳。。。不知何时。。。。。。”
胤祥急着要说话,不防呛了口冷风,咳了一下才稳住气息,正要再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