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让你叔给你说好话!没出息!”
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花逸觉得花斐君欠自己的,他就是把命让给自己,也是应该,因为母亲偏袒他,因为他是他叔。
院子里的小母鸡咯咯哒的来回溜达,隔壁莫尧家的鸭子也被赶回了圈里,各种声响,交织了这个寨里每日循环的歌唱。梨花寨的晚饭时间要来了,从花逸家的这个位置望下去,炊烟袅袅,牲口回巢,有些人家开着门窗,会传出来铁铲和铁锅碰撞的声音,若是谁家炒了朝天椒,东风一过,站在花逸家的院落里便会被呛的直打喷嚏。
花逸气不过,扔下手里的棍子跑回屋里看电视,黑白画面,大风车。
花斐君捡起他扔下的木棍,将地上的榆钱归拢至一堆,想起花逸说过,这榆钱是能吃的,就从树上摘了几片下来,放在嘴里小心翼翼的嚼着,其实也没多好吃,大概是在这地方,小孩子们也没什么可吃的零食,所以就连廉价的榆钱也成了美好的消遣。
梨花寨里基本没什么车走动,若是有,也是牛车马车,昨夜下过雨,小路便泞的一塌糊涂,他将自己的运动鞋脱下来,放到老石磨上,挽上裤脚,拎着小木棍整装出发。
花逸母亲正在洗菜,出门就将一盆水泼在院子里,看见花斐君像要离家出走似地,吓的大喊,“君子你要上哪去啊!也不穿鞋!”
花斐君回头摇了摇手里的小木棍,“出去玩,一会就回来了。”
“快吃饭了,别瞎溜达,早点回来。”
“知道了,小嫂。”
花逸哀怨的盯着桌面上的两个煮鸡蛋,他知道,那是母亲留给花斐君的,可是却不知道母亲为何独留给他,自从花斐君来到他们家,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母亲从东边小河沟里捡来的孩子。
稀里糊涂的扒了几口饭,他早早回到屋里看着从莫尧那里骗来的小人书。
晚风微凉,他就那样抱着小人书睡着,梦里依旧没日没夜的和隔壁的旺财进行殊死搏斗,说来也怪,莫尧家的后院,就像一片宝地,夏天有草莓,西瓜,冬天还能开梅花,冻柿子冻梨,实在馋大劲了,他就开始幻想自己姓莫,叫莫逸,那可真是天大的幸福。
、004:童年旧梦,暗暖明伤2
母亲拉过薄被,给他轻轻盖上,走进院子坐在老石磨旁边,用手摸了摸花逸的小布鞋,还没干透,便又放了回去。
花斐海扛着木锯从外面回来,坐到她身边,将自己的水靴脱了下来,等待她将洗脚的水给自己兑好,放在面前,沉着声音问:“孩子都睡了?”
花斐海不老,也可以说是很年轻,可是在这山里生活的人,风吹日晒,哪有老的不快,他的声音有些哑,是因为伐树时要高喊那些整齐的口号。
“君子还没回来,说出去溜达了。”
“都快八点了,还没回来?你这么大个人连孩子也看不好。”
顾不上洗脚,锁上篱笆院那扇没有任何防盗作用的大门,两人一起出去找人,找了大半夜,也没找到,花斐海叹口气:“不找了,反正没人要的孩子,死了清净。”
一觉醒来,花逸没有看到花斐君的身影,身边的被褥也没人睡过,他揉着眼睛起来,母亲要早起去赶到集市上卖点土产,父亲去山上伐木,他走到水缸旁边,盛起一瓢凉水,咕噜噜的喝完,打开吱呀作响的矮门,一眼便看见花斐君斜着小小的身体坐在老石磨上浅浅的睡着,他的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大碗。
花逸以为又是母亲留给他的独食,有些怄气的走了过去,却在看见盆里的东西之后,眼睛亮成了星星--满满一大碗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草莓,上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他心花怒放的大口吃起来。
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睡梦中的花斐君。搭在老石磨上的小手被刮破了几处,小小的指甲里还有泥沙,被水泡过一样发白的小脚丫垂在石磨下。
他的睫毛很长,如同归巢的倦鸟匍匐在眼睑,整齐的刘海倒向了一侧,和他一比,梨花寨里的孩子们不是剃着光头就是难看的板寸,尤其一个个的额头上还留了一朵毛,和他妈拿去卖的土产一样,特别富有乡土气息。
这些所见并不影响花逸吃草莓,更不影响他没心没肺,要知道,他才六岁。
等到花斐君悠悠转醒的时候,白色大碗里的草莓只剩了两颗,花逸正踌躇着,是不是要给他一颗,要给他还心生不舍,不给他还显得自己很不讲义气。
“好吃吗?”花斐君眼睛溜溜的转着。
“好吃呗,小叔,你在哪弄的草莓啊,和老莫家的一样。”这是花逸第一次叫花斐君小叔,也不过是因为被他带回来的草莓收买了。
看他吃的嘴巴红的也和草莓一样,花斐君特别自豪的一笑,“这就是老莫家的。”
花逸一愣,用特别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奉上最后两枚草莓,讨好的说:“小叔,你怎么打败旺财的,教教我呗。”
花斐君笑着拿起一颗放进花逸的嘴里,把剩下的一颗放进自己嘴里,这整整一小盆的草莓,他只吃了这唯一一颗,“小人书上不是写过,擒贼先擒王吗?我先打败了莫尧,旺财就乖乖听命了。”
花逸傻傻的摇头,感受着最后一颗草莓甜美的滋味,“我又不识字,对了,小叔,你还识字呐!”
花斐君仰头一笑:“我是你叔嘛!”
其实小孩,是最容易摒弃前嫌的,不过就需要几颗草莓而已,花斐君在花逸的心里的地位,得到了质的飞跃。
、005:童年旧梦,暗暖明伤3
临近黄昏的时候,花斐君和花逸两个人头顶着头蹲在地上画五子棋,花逸母亲从集市上回来,拿着空空的竹筐,她脱下来的花围裙还有花斐海的一件脏衬衣,被湿淋淋的挂在在院子中央晾衣服的铁丝网上,原本因为花斐君乱跑的怒气硬是不忍的咽了回去,一个八岁的孩子,努力的讨好着这一家人,再多不对,他也不过才8岁。
“君子,你昨天跑哪玩去了!你再乱跑小心让山里的狼给你吃了啊。”
花斐君抬头,抿着嘴,一张小脸笑成花,“知道了小嫂,我又不是小孩,这山里哪有狼啊!”
花逸母亲被他那副人小鬼大的样子逗笑,“你就是小孩。”
就在花逸拽着花斐君的袖口说,“该你的了”的时候,莫尧他妈扯着莫尧的衣领子凶神恶煞的闯进了花逸的家。
老莫家算寨里的大户,占有了梨花寨最大面积的耕地,说白了,就是土地主,她几乎不用干活,除了给莫尧做饭洗衣,不像花逸的母亲,需要像个男人一样到处奔波。
“我说花逸妈啊,你们家到底跟哪儿整回来这么个野孩子,脑子倒是不笨,学会上我们家骗吃的了啊!”她那副刁钻的样子,奠定了花逸未来世界里对恶女人的基础标准,但凡想到恶毒,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莫尧他妈,穿着棉布碎花裙子,烫着满脑袋都是卷子的头发,妖里妖气。
花逸母亲站到花斐君的前面,“莫尧妈你说什么呢,谁家孩子是野孩子,我们家孩子都有名有姓的,哪个是野孩子啊!再说谁上你家骗吃的了,别听你儿子说风就是雨了。”
这个封闭的山寨,所有女人在出嫁以后都被忘却了姓名,而是被冠上了“谁谁媳妇”“谁谁妈”这样的名,这里的女人注定为男人而活,无论你活的会是多么难堪或者精彩。
“妈,咱回家吧,他不是拿鱼和我换的吗?”莫尧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你闭嘴你,那鱼是河里捞的,草莓是我辛辛苦苦种的,那能一样吗!”她白了自己儿子一眼,又看向花逸母亲,“肯定说的不是你们家花逸,花逸才没那么猴精,说的是那个不像姑娘不像小子的小偷!”
花斐君皱了皱眉头,他是小子,并且不喜欢听别人说他不姑娘不小子,8岁的孩子听不不出这是对他外貌的一种嫉妒,只觉得难听的要命。
花逸母亲的脸色也不比莫尧妈好看多少,连莫尧都说了君子是用鱼换的,她倒是连个孩子都不如。不过话又说回来,君子在哪弄的鱼回来。
她低下头,扯过花斐君,“君子,草莓呢?”
花斐君抬头,有些委屈的看着小嫂,“吃完了啊。”
“看看!承认了吧!你们家花逸就整天惦记着我们家后院那点吃的,现在倒好,又来一个小贼,一窝贼!”
“都说了用鱼换的,你那草莓多少钱,我们买,把鱼还我们。”
莫尧妈嘴一撇,“给5块钱得了,小孩子家家我也懒得计较。”
5块钱啊,在花逸6岁的那个年纪,那可是个大手笔,他跳了出来,指着莫尧的脸,大骂:“莫尧,你妈可真随你,忒损!”
那时的花逸,还不知道,关于“随”这种事,不能妈随儿子,只能儿子随妈。
花逸母亲拿出刚在集上卖的一把零钱,点了点,那么厚一小把,才5块。钱一到手,莫尧妈嘴一咧,扯着莫尧的脖领子拧着2尺水蛇腰就走了。
装着鱼的红色塑料袋越过篱笆,被扔到花逸脚下,那鱼才叫一个大,得有3、4斤。
花逸母亲看着这么大一条鱼,扯过花斐君,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你在哪偷这么大的鱼!才来几天就学会偷东西!”
花逸嘴里啃着西红柿,心里的内疚和幸灾乐祸各参一半,内疚的是到底是因为给自己换了草莓才惹了莫尧他妈那老妖婆,幸灾乐祸的是他妈终于火眼金睛看出来谁是亲生儿子了,花斐君也终于挨了打。
花斐君撇着嘴,委屈的望着生气的嫂子,眼泪像金豆子似地吧嗒吧嗒掉,“小嫂,我没偷东西,那鱼是我昨晚在东边小河里抓的,我抓了一夜,我没偷……”
、006:童年旧梦,暗暖明伤4
那个黄昏,夕阳如血,天边有大朵大朵的火烧云,密布着半个天空,像一团团染了色的棉絮,堵在花斐君的心尖,这是他从未受过的委屈,他从未因讨好一些人而去做这样的事情,原本应该飞舞在黑白琴键上的小手要在漆黑的夜里去不知倦怠的浅河里去抓鱼,原本只需勾勾手指就会到嘴边的草莓需要彻夜不睡的去换取,原本每个清晨都会出现在自己早餐里的水煮蛋现在成了奢侈品,原本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变成小桥流水枯丫矮房,原本他从不吃的鱼,闻起来竟是这般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