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得并不深,剑白可能并不想将他一剑致命。
云泥用手帕将伤口重新包好,试着发了发声,勉强能说出含糊的单音,但是很痛。
他坐倒在溪边的石旁,默默地想,为什么那个男人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已经明确告诉他没有那把神刀了,他为什么还要冒险,一点好处也没有,就算他图的是他的色相,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云泥咬着手指,想着要不要追上去用灭尽刀把剑白宰了,反正他也是仇人……可灭尽刀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刀,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杀气。
宿主一生当中只能使用三次,威力无可匹敌,但是一旦使用过三次之后,杀气就完全消失殆尽,从此和普通人无异。
十年前的落家所有宿主就都已变为普通人了,因此不得不隐居深山之中,而这种能力并不会遗传给所有后人,在落家的年青一代里,只有两个人继承到了这股杀气。
其中一个在十岁时,力量尚未觉醒之前死于疾病,另一个现在正坐在小溪边,脖子上的血还没干。
我得活下去。
云泥没注意到自己把手指咬出了血,他想着自己必须在这完全陌生危险的江湖中生存,第一是复仇,第二是成亲生子将落家血脉传下去。
周伐的事……他突然感到身边有人。
他慢慢移动着视线,看见白色的衣摆上有斑斑血迹。
“你还真悠闲。”剑白淡然说道:“不关心你的同伴,或者说,丈夫?”
云泥不想说话,他脖子很痛,说话很痛,摇头也痛,所以他懒得否认了。
“我不相信他是刀夜看中的人,”剑白又说:“他是为了保护你。”
云泥抬起头,站在水边的白衣青年迎风而立,像他从前幻想中的御剑江湖的剑仙。
“怎么不说话?”剑白低头问道。
云泥指了指脖子,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剑白接着说道:“被刀夜看中的人,是你。”
云泥低下头,又摇了摇头。
剑白弯下身,他捏住了少年的下颌,“这样美的一张脸,这样不染凡尘的眼睛,这样楚楚可怜的发抖样子,刀夜会动心,一点也不奇怪。”
云泥望着剑白太过耀眼的双眼,里面倒映出自己的脸。
他知道自己很美,也很明白这对于这个男人毫无诱惑力。
云泥慢慢地点头。
“你承认了?”
云泥又点头,他垂下眼睛,剑白衣摆上的血色太过触目惊心。
“很好。”剑白松开手,他突然甩了少年一个耳光。
云泥伏倒在地,脖子上的帕子又开始渗出血。
“杀刀夜的人,其实是你。”
云泥捂住脖子,他又点了点头。
剑白揪住少年的衣襟将他拖起来,又甩了他一个耳光。
云泥觉得口中咸咸的,他回过头,沙哑着嗓子勉强说道:“……刀夜……爱我。”
剑白呆了一瞬,他突然用力将少年往远处甩去。
云泥被扔在溪水里,冰冷的水漫过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多的血渗出来,他昂起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刀夜……到死……都……”
剑出鞘,尖端抵在咽喉处。
剑白的声音冷到甚至微微颤抖。“我杀了你。”
剑气透入骨髓,好冷,可是血液里的杀气却几乎要沸腾地控制不住。
或许可以不靠那把刀赢过这个强他百倍的男人,因为他知道他的弱点。
他看见白衣青年握剑的手颤抖着,那把剑像会随时坠落。
剑白深吸口气,他收回了剑,“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
剑白走在前面,长发翻飞。
云泥觉得风迷离着自己的眼睛,他用手摁着自己凌乱的长发,尽力跟上对方的步伐。
剑白停下脚步:“你走前面。”
云泥走过他身边,往前走去。
“你知道该去哪?”
云泥嗯一声,“……刀夜?”
“他的……”
云泥打断他的话:“尸体?你问哪一部分?”
剑白停顿了一会:“你将他怎么了。”
“影重我留了全尸,但刀夜是亲手杀我族人的仇人,我怎会轻易放过他?”云泥像要刻意激怒他般地挑衅着:“他的头,在我族人的坟冢之前,身体则在另一处,你要见哪个?”
剑白的喉头耸动,他半天发不出声音。
“你的喉咙也被剑割伤了吗?”云泥笑了起来,因为伤口,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疼痛感,和满满的恶意。
同时,伤口也使得他的声音沙哑,这和他明媚的脸庞完全不相衬,或者说,听起来很诡异。
“你就这么不怕我杀你?”剑白的手握在剑柄上,“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一直在忍耐?”
“既然你要折磨我不肯让我死个痛快。”云泥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我什么不在死之前折磨折磨你?看起来……你的耐心很好。”
“我随时可以取你性命,你的命在我手中。”
云泥却扯到其他的事:“你和刀夜,关系很好?”
“你没资格知道。”剑白冷冷地答道。
云泥故意激道:“可是你却知道他喜欢我,我不知道你的,对我不是很不公平吗?”
剑白往前走去:“你是将死之人。”
“这么说,你是要亲手叫我送去他身边陪他?”
剑白愣了一下,转而一笑,“你提醒了我,要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倒是比让他死痛苦地多。”
云泥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后悔起自己图一时嘴快惹恼这个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人。
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可是一想起他杀了周伐,就忍不住想刺激他,看他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情绪,自己心里才有报复的快乐。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下去,城外离落家村庄有不少的距离,走到日上三竿还没走到,中午时分路过一个小小的集市,云泥停下不走了:“我饿了。”
剑白不理他,“快走。”
“饿了走不动,”云泥朝最近的包子铺走去:“吃一个也好……”
剑白用剑鞘顶住他的后背:“不要耍花样。”
“我又打不过你,能耍什么花样。”云泥回头看他:“再说你不是打算祭拜刀夜的吗,空手去?”
剑白凝视着他纯真的脸庞,半晌说道:“我并不打算祭拜他,我只是打算将你斩杀在他的墓前。”
“行了行了我早猜到了,”云泥甩甩手:“那麻烦你让我当个饱死鬼好吗?我小叔说人砍头前还要吃顿饱饭呀。”
他说完去买包子,剑白跟着他后面,手没有离开剑。
他倒是不怕他跑,但他的确有点担心他耍别的花样,就算杀刀夜是因为刀夜对他的感情,那么能杀掉影重的人,绝对不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云泥把青绿色的钱袋从腰上拿下来,数两个铜板给包子铺老板:“我要两个包子。”
“好咧!”
蒸笼一拿下来面粉的香气混杂和新鲜的肉香扑面而来,白气蒸腾后少年的面貌模糊不清。
不会要趁这个机会逃跑吧,剑白上前两步,看见雾气散开后少年如画的秀丽眉眼,天真纯良的模样,连明明知道他真面目的自己,都不禁想赞叹。
难怪刀夜……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云泥跑回来,把一个包子叼在嘴里,已经开吃。
剑白转身就走,云泥跟在他身后,他脖子上的伤刚刚止住血,吞包子很费力,所以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安静了不少。
两人走过集市,离城越来越远,渐渐地靠近绵延的绿色的山脉。
云泥吃完包子说道:“刚才那些集市上的人,眼睛都看你呢。”
剑白哼都不哼一下,云泥只好自己说:“你长得很美,你知道吗?”
“少罗嗦。”
“不过这么凶就不美了,”云泥跑到他身侧,边走边看他:“你若是多笑笑,就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了。”
剑白冷冷地说道:“闭嘴。”
“你在害羞吗?”云泥灿然一笑:“难道没人夸赞你?”
“不关你的事。”剑白往一边走:“快走!”
云泥跟上他,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呐呐,给你的。”
剑白皱着眉:“我不要。”说着打翻他的手。
包子骨碌碌滚落在地上,云泥有点心疼,跑过去捡起来塞进小袋子里,“不吃就不吃,干嘛浪费,一个铜板买的呢。”
剑白头也不回,“我不吃这种脏东西。”
云泥嘟囔着,“很好吃的,我是看你一早上没吃过东西才买一个给你,不领情。”
“我马上就要杀死你,不需要领你的情,你也不需要讨好我。”
云泥哦一声,乖乖地跟在剑白身后走着。
剑白走在前面,他不需要回头就能感受到身后少年的气息脚步,他可以以此推断他没有逃走,事实上就算云泥真的逃跑了,以两人脚力的差距,他非常容易就能重新抓到他,不过他认为云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没有做徒劳的挣扎。
在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任这个少年如何奸诈狡猾,在绝对强大的掌握生杀大权的自己面前,没有任何胜算。
山路崎岖,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入山中,这一带满是野生的竹子,远远望去竹海随风鼓起如潮水般的起伏。
混杂着竹子淡香的空气迎面而来,剑白不由地惊叹起这深山里的静谧,“这里……不错。”
“是我的家。”云泥轻声地说道。
“落家人,很会找地方。”
“我爹爹找的,可惜风水不好。”
“嗯?”
“不然怎么会被灭了满门?”云泥淡淡一笑:“连我这个最后剩下的,都马上要死了呢。”
剑白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没错,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云泥点头:“是啊,谁叫我碰到你,可是周伐,他不是落家人,你又为什么要杀他。”
剑白表情平淡:“他肯为你死,我成全他罢了。”
“对你而言,死几个人根本无关痛痒吧,哪怕他们是无关的。”
“哼,你明明也是一样。”剑白冷笑道:“影重告诉过我,刀夜和他手下的三百人,全是被你所杀。”
“他们是我的仇人,我杀他们有什么错!”云泥无畏地直视他的眼睛,“我没有杀过任何一个无关的人。”
“现在你直接承认了你是杀死刀夜的凶手了,”剑白抽出细剑,“那么我好奇得很,凭你怎么杀了他和他的三百死士。”
云泥微微歪着头,他做出思索的表情,“你现在是在问灭尽刀了?”
剑白点头:“对,不过你可以不说,你尽管可以把秘密带到棺材里。”
“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
“我当然不会说。”云泥走过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