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天地间,静得好似连两人心跳声,都能清晰地听见。
、第三十四回
庚炎醒来时,满池的荷花全数枯成了枝梗,原本一池清澈的水墨,也变得浑浊起来。
夜色朦胧,头上有一轮水墨画作的圆月,连乌云也好似一笔墨汁勾勒而成。
庚炎沉沉深吸一口气,缓缓移到岸边,才发现钵多罗盘坐在池边一动不动,像是在静心修禅。
他忽而便觉得有趣,一个人这般毫无声息地坐立许久,不知会不会变成石像。
如此想着,便抬手抚向了钵多罗清丽的面容,碰了碰那修长浓黑的睫毛,宛若蝉翼一般,停在指尖之上。
也便是这一轻轻触碰,钵多罗的睫毛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有些朦胧的双目。
当醒来的钵多罗看到眼角边的修长五指,有一瞬间的怔愣,仿佛不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庚炎收回指尖,赤衤果着身子踏上池岸,那绣着奇异图腾的白袍便瞬时套在了身上。
“此时已经入夜,随我来。”庚炎道。
钵多罗微微仰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见他又恢复那威严倨傲的身姿,缓缓站起身,望向四周,果真如庚炎所说,这奇异的天地已然变作惶惶夜幕。
“这是何处?”钵多罗看了一会儿,不解地问道。
庚炎走在前方,那水墨画作的圆月因乌云遮了半边,本不是太明亮,可就在庚炎朝前走去时,一盏闪烁着幽幽烛火的灯笼,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前方,灯柄、笼罩,甚至昏黄的烛光也同样是由水墨而成。
钵多罗不由一阵感叹,这世界里,即使连这小小之物,仍旧是水墨画作。看来不论是大是小,全数便是由墨汁染成,怕是唯一真实的,就只有庚炎和他这两个大活人了。
两人路过灯笼时,庚炎伸手捏住了手柄,亲手挑起照着前方的路。
“此地便是我身居之处,异世混沌。”庚炎淡淡说道,夜色中,声音微微有些清凉。
钵多罗一愣,略有些诧异地出声:“这便是混沌?”言罢,不由更是望了望四周,感叹这鬼斧神工的世界。
“为何我会在这里?”他想到这个问题,立刻问向庚炎。
庚炎在前方带路,两人穿过一条花丛分作两边的小|径,踏上了一条九曲回廊。
“若脑子还未坏掉,你应该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此时的庚炎,声音很低沉,钵多罗隐隐听出他言语中淡淡的揶揄。
沉默思忖了一会儿,钵多罗才记起游素所遭的惨遇,而自己为弥补一念之失,令游素起死回生,不仅分了一丝精魂催动游素嵌在心间的玥魄,更是将久久残留在游素体内的蟾毒吸进了自己体内。
“方才……醒来时,感到通体舒畅,是天尊在为我洗涤体内的浊气?”钵多罗望着庚炎的背影,略有些迟疑地问。
“不要自作聪明。”庚炎冷淡地道,“且不说我没有那种洁净的灵力,仅是雪蟾精的毒,便是普天之下无人能解。何况,我刚才所做,只是因为那池中水能修复受损的根基。”
钵多罗闻他此言,觉得有些过头,便出声道:“那毒恐怕并非无人能解,不然上次小目被雪蟾精所伤,我仍旧为她剔除了。”
“那是小赤练命大,得你及时医治,并未伤及心肺,不过皮肉而已。游素拖了数日,心肺早已被蟾毒侵蚀殆尽。你应知道当时你献出一丝精魂为引,身体本就是极为虚弱的,现下那蟾毒又被你吸出据于体内,怕是瞬间就已蔓延至全身,何况……”庚炎忽而顿住脚步,转身一瞬不瞬地盯着钵多罗,唇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你体内还有那么多浊气,根基可谓大损。”
钵多罗不由一愣,随后心底一沉,他能听出庚炎的言外之意,沉默了半晌才沉沉道:“雪蟾精现下和我在一起,我答应他,为他疗伤,拔除在混沌之中染上的浊气。”顿了顿,又道,“望天尊慈悲为怀。”
庚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钵多罗有些看不明白。
“不用跟我解释,”庚炎说道,转回身去,执着灯笼继续带路,“我只说让你交出神珠,其他一概不管。”
钵多罗松了一口气,想到神珠之事,又隐隐担心起来,一时间便沉默了下来。
庚炎忽而见身后的人不做声了,心知他在想何事,便道:“期限将至,神珠还未归至我手,你们好自为之。”
钵多罗眼神微微一黯。
此时,庚炎已驻足在一间厢房前,回身将灯笼塞进了钵多罗的手中,略微上扬着嘴角,不急不缓地说:“好生歇息。”言罢,便旋身离去。
沉默地望着庚炎的背影,朦胧的夜色下,直到看不清了,钵多罗才叹息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本以为一夜无眠,却不想一觉睡去,竟连一个虚幻的梦也未做。
水墨做的天地换成白昼时,钵多罗睁了睁眼,苏醒过来。
然而,奇异的是,睁眼的那一刹那,他看到自己竟身处一簇蝶逐蜂赶的花丛中,青青草地之上,还有一只水墨画作的小白兔从身旁蹦过。
虽全是墨汁作成,一时间却叫他感到一股鸟语花香之感,顿时,睡意全无,钵多罗一下坐了起来。
眼前好似色彩剥落一般,花丛蜂蝶全然褪去,待钵多罗再看,哪里还有什么鸟语花香,自己分明仍旧坐在屋内的床榻之上。
他不由一阵怔愣。
脚边忽而蹦蹦跳跳地走过一只水墨兔子,钵多罗定睛看去,并非幻觉,直到那兔子飞快地蹦出门去,钵多罗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略微感慨,这仲古天尊的混沌之地,才真正是世间最为奇妙的神仙世界。
美哉,妙哉。
不过未到一天的时间,便叫他大开了眼界。
如此,钵多罗不知在这混沌中待了几日,只记得自己几乎每到一处便会被震惊一次。
每日去那荷花池浸身,修复根基,身体也缓缓有所好转。
偶尔于池水中醒过来时,会莫名地发现自己依偎在仲古天尊赤衤果的怀中,起初还觉得有些不妥,后来次数一多,也未见仲古天尊有何异态,便觉得无所谓了。
只是他隐隐有些不明白,为何仲古天尊每每浸身于荷花池中,都比自己更迟醒来,有时甚至一浸便是整整一夜,那满池的荷花几乎枯得只剩一截细小的枝梗。
难道,仲古天尊也在修复根基?
、第三十五回
这已是丹禅子第五次来到相府的荒院中,半人高的芦苇,好似又长了不少,使得周围更为落寞。
立在空无一人的屋内,那桌案木椅都快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钵多罗不见了,小灵狐不见了,连那个陌生的男人也不见了,一切就好似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丹禅子坐在红木椅上,略有些出神。
钵多罗失踪的前几日,他在院中遇到了住于相府内的青衣道士,据道士说,钵多罗想替亡灵超度,除去城上空的厄和怨气,曾托他打听被雪蟾精所害之人的安葬之所。可当道士来院中寻人时,根本不见一个人的踪影,倒是与他打了一个照面。
那青衣道士脸色非常不好,浑身都是一股死气,冷清的面容上泛着淡淡的青色,乍一看去有些吓人。
见钵多罗不在院中,道士便再也没来过。
那日遇到道士,丹禅子有心问他受害人的安葬之处,于是这几日来一直断断续续的为亡魂超度着,虽是终究未能消除厄,弥漫在城上空的怨气倒是渐渐散了。
他见过青衣道士好几次在城中布医施药,昨天正好又瞧见一次,想来他也是担心久据不散的厄,会导致城中爆发瘟疫。
说来,有一事令他颇为惊奇,挲迦耶城人尽皆知的蛮横小爵爷,居然昨日同道士一同赠医施药,让不少人惊掉了下巴。
看小爵爷那态度,竟有那么一丝讨好道士的意味,原本仗势欺人跟着他的那个小厮似是被打入冷宫一般,很少看到人影,倒是老管家的独子李甲经常跟着他。平日里结交的酒肉朋友,也见不着一两个,每次都见他围着青衣道士打转,然而青衣道士几乎对他不理不睬,甚至冷漠至极,但小爵爷仍旧跟那小道士跟得十分之紧。只是偶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发起火来吓煞旁人。
至于燕楚七、秦水伯等叛将,近日也未兴风雨,作孽的雪蟾精也好似消失了一般,挲迦耶城倒还算安宁。
丹禅子想着这些事,忽而听到院中有动静。
他回过神来,立马走到门前,待看清楚时,却是一愣,脸上莫名有些失望。
那是一个相貌端正的男子,发上缀着璎珞,手中执着箫笛,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梵香之气,他嘴角勾着一抹笑意,正静立在芦苇中直直看着丹禅子。
“这些年你都在外游历,想不到在这挲迦耶城逗留了如此之久。”
“你来做什么?”丹禅子缓缓走出屋子,朝着那人走去,吐出的话冷冷清清。
“当然是寻着香气而来,”男子望了望这荒芜寂静的院子,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不见钵多罗?”
丹禅子一愣:“你认识他?”
男子淡淡一笑:“丹禅子,你莫不是糊涂了?佛界之中,谁人不知优罗钵小世界里的钵多罗尊者?这些年你不肯回大珠寺,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更何况,当年钵多罗出界去阿修罗城照料那朵不肯开放的莲时,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说着,略略叹息一声,“只可惜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丹禅子微微蹙起眉:“钵多罗不在此地。”
“不可能,”男子打断他的话,“这院子里满是钵多罗独特的香气,你们可能闻不到,但绝对骗不过我乾达婆王。”
“就算他真的在此处,又如何?”丹禅子沉声问道。
乾达婆王笑了笑,看向丹禅子的一双眼眸,那眸底深处静如不起波澜的湖面:“不用紧张,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佛陀出手,我只是想靠他近一点。”顿了顿,略有些意味深长地道,“与我相比,对他怀有心思的,怕是另有其人?譬如,七年之后,因优昙钵华绽放而降世的……转轮圣王。”
丹禅子脸色未变,他沉静地说道:“你来挲迦耶城,怕不是单单只为钵多罗这么简单吧?”
乾达婆王坦然点头道:“听说燕楚七在挲迦耶城出现,帝释天知我常年逗留此地,便命我来一探虚实。上次,我似乎感到摩呼罗迦也在附近。”
“摩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