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中的人忽而沉静出声,乾达婆王微微回神,站直身子问:“怎么了?”
“还有多久可以到善见城?”钵多罗背对着他,曲线优美的背部衤果露在溪水之上,晶莹的水珠中附在上面,好似一块浴水的美璧,让人赏心悦目。
乾达婆王想了想:“如果仅是用马车,大概还有十几天。若是你想早些到善见城,不如御风而行。”
“不,”钵多罗立刻摇头,“我想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去善见城……”言语一顿,乾达婆王隐约觉得他还有话说,等了片刻,却不见任何动静。
“如此,我们现在便启程?”乾达婆王试探着问。
钵多罗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捧起一掌水淋到面上,低沉温和的声音含着一抹落寞地说:“谢谢你。”而后转过身来,缓缓走到岸边,拾起衣物静静穿戴整齐,一头湿漉漉地长发披散身后,加之苍白的脸颊,莫名的显得脆弱无比。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看起来很难过?”迟疑了一会儿,乾达婆王终是小心问道。
钵多罗走到他身前,淡淡一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我没事,只是睡了太久,有点累了。”他抬头看了看树林,对乾达婆王道。
乾达婆王不置可否,虽知钵多罗心中一定有事,但见他不愿吐露,也就没再多问。
“雪蟾精,你也出来吧。”钵多罗柔声说,乾达婆王这才感到第三个人的气息,他四处望去,果然见那个满脸毒疮的妖怪,身着钵多罗的披风出现在一棵树后。
若有所思地望了雪蟾精一会儿,乾达婆王收回目光,略微调笑地对钵多罗说:“我都没觉察到他的存在,钵多罗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可一直听说,钵多罗除了能令万物生灵枯木逢春之外,并没有什么自保的本事。
与钵多罗相处这么久,乾达婆王并不认为那是谣传,所以,他很好奇钵多罗是如何知道雪蟾精就在附近的。
朝花节那晚,乾达婆王差点被雪蟾精吞噬,若非钵多罗以净化之力歪打正着救了他,怕是早就没有乾达婆王这个人了。可想而知,雪蟾精这个来历模糊的家伙,应是十分厉害的上古妖怪。
上次他见钵多罗一从优罗钵界回来,就替雪蟾精疗伤,他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如今又见钵多罗能察觉到他都察觉不出的气息,乾达婆王不禁觉得有趣。
怎么和钵多罗扯上关系的,什么人都有,不仅有佛国灵狐,转轮圣王,连蛇妖蟾精都有,还有那个什么仲古天尊,他虽没有亲眼见过,却是早就听说过的。
毕竟盘古后人出世,仲古天尊于当日大凡摩罗天坛佛法大会上,亲口向佛祖提出借用钵多罗,早已传遍三界六道。
他想,燕楚七和秦水伯之所以盯上钵多罗,或多或少正是因为那行踪不定的仲古天尊。
“只是感觉罢了,”钵多罗淡淡回道,转头对雪蟾精说,“现在,我再为清除一次浊气,希望再过两三次之后,你就可以渐渐恢复元气。”说着,伸手拉着雪蟾精坐到一株树下。
雪蟾精忽而伸手按住钵多罗刚抬起的手,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钵多罗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雪蟾精拒绝他的治疗,虽然不知道雪蟾精出于何种原因,钵多罗仍旧坚持道:“去善见城还需要十几天的路程,你毕竟非佛门中人,须弥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既然还有三四次便能将你全然治愈,我希望能在这十几天内做完。这样,你也好早日离开,休养生息。”
雪蟾精一动不动地坐在树下,凝成血疤的双目似乎正静静望着钵多罗,过了小片刻,收回了按着钵多罗的手:“谢……谢……”嘶哑的声音静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钵多罗微微一笑,柔声道:“雪蟾精,望你今后迷途知返,修得正果。到那时,我才觉得不愧自己所做的一切,而当初决定救你,并非一个错误。”
雪蟾精没有言语,乾达婆王静静站在一旁,也未出声打扰。如此,等钵多罗聚起灵力为雪蟾精疗伤时,四周静得好似落叶坠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待钵多罗为雪蟾精又替换掉一部分的浊气,天色已近黄昏,而钵多罗也如同前几次一样,力竭地晕了过去。
就在他身后不远的乾达婆王接住他时,不禁苦笑着说了一句,这才没醒多久,又晕了过去。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乾达婆王竟隐约看到钵多罗颈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痕,不是指痕或者绳索所致,更像是……吻痕?
他的目光沉了几分,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痕迹片刻,才收回目光,抱起钵多罗,与雪蟾精离开了溪边。
回到马车停留的地方时,令人意外的是,车边站了一个乾达婆王并不认得的男人。
可从那人的气势样貌,和袖上奇异的图腾来看,乾达婆王多少已猜出他的身份——
若不出错,正是仲古天尊,庚炎。
、第五十六回
绿洲之上,散漫地行着两匹骏马,马背上驮着的人,皆是头戴斗笠,面容被围巾遮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前去须弥山朝拜的教徒。
“水伯,你说这个游素能撑到帝释天面前么?这样辛苦的三跪九拜而去,他为什么不与钵多罗同行?”燕楚七懒散地对身旁的人说,低沉的声音因为被围巾遮住,显得有些沉闷和模糊,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一个蹒跚的背影上,若一头雄鹰紧紧注视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游素与岳长乐闹出那么大的丑事,岳古楼为五国宰相,如今早已人尽皆知,你以为游素不会受天下人唾骂?何况,当初巫族开罪帝释天,若他再不表现出一点诚意,怕是连须弥山顶都上不去,谈何见到帝释天。”另一匹马上,略微文弱的男子,不急不缓地回答燕楚七的疑问,语气平平淡淡,却尽显谋略之气。
“不知帝释天看到我们送给他的大礼,会不会激动得喜极而泣?”燕楚七摸了摸下巴,略作猜想道。
“帝释天逃不过情这一关,他对云楚小姐用情至深,若是有办法能令她起死回生,我相信帝释天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初我们不直接献上玥魄,就是想让他亲眼看见玥魄起死回生的魔力,到那时即使我们不要求他与我们合作,帝释天也一定会来找我们。”
这便是他们为何大费周章从巫族下手,迫游素前往善见城请罪的根本原因。
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据有说服力,秦水伯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只要游素出现在帝释天面前,帝释天便一定会彻底输给他们。
燕楚七却忽而叹了一口气,他沉声对秦水伯说:“当初云楚与我一同离开家乡,我盗取女娲神力,煽动人心逆天而行,最后受到神界迫杀,几乎走投无路,只有云楚对我不离不弃,”说着,转头看向秦水伯,一双凌厉的眼眸微微带着一丝落寞,“云楚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冷静而又机智,在没遇到水伯你时,她是我的智囊。曾经我也以为,如果大业得成,她一定是我的王后,我会对她好一千倍一万倍,与她共享壮美山河,流芳千秋万代……”他顿了顿,声音更为低沉几分,“可惜,逃到善见城,什么都变了。”
秦水伯是在燕楚七血洗善见城,离开须弥山之后才遇到他的,所以他并未见过燕楚七口中所说的那个聪慧的女子,只是从燕楚七和一些将领的嘴里听说,云楚小姐本应该是燕楚七的王后,却在躲避战神李靖的追杀,逃到善见城后,受到帝释天的蛊惑,移情别恋,爱上了这个佛界天众的王。
秦水伯不知道燕楚七是否是真心爱着云楚小姐,但他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容忍自己的未婚妻与他人苟且。
因此,在失去理智之后,燕楚七才做出了血洗善见城这震惊三界六道的事。然而,这不理智的做法,不仅使逆天军队损兵折将,大伤元气,云楚小姐也在那场交战中丢掉了性命。
不过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能让自己深爱的人为她痛彻心扉,怕也是她最大的幸福。当然,那个悲痛至深的男人并非燕楚七,而是那高高在上的天众王者,帝释天。
秦水伯毕竟是局外之人,云楚小姐与燕楚七还有帝释天,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秦水伯不知道,也没有立场去评价。
如今,他只是辅佐燕楚七,利用帝释天对云楚小姐的感情,让帝释天背叛佛门,加入他们的逆天军队之中。
他相信,只要帝释天深爱着云楚小姐一天,并且没有改变对凡人的一丝爱护之情,他就一定有能力让帝释天成为逆天叛将。
无神之治,是燕楚七的理想,女娲神力既然能为他所用,那么,这个理想也一定是女娲的。所以,他水神天吴即便转世为人,也要为女娲达成这个心愿。
“我曾说过,成就大业者,必定忍天下人所不能忍,做天下人所不能做的事。审时度势,任何与目标不契合的东西,或者人,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放弃,而该算计的时候,也该毫不犹豫的算计。即使满手鲜血,众叛亲离,只要能手握日月轮转,得掌大权,那么,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自古以来,身为王者,何人不是孤独一生,若心中有了不该有的牵挂,就要做好被人取而代之的准备。”秦水伯意味深长地说,一双淡泊的眼眸,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前方,好似望着万里江河,“云楚小姐是帝释天的劫,身为逆天叛将之首,七哥,你应该没有一丝怀疑,毫不犹豫的去利用。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与天神抗衡的力量,要知道,凡人之躯,再长寿也不过区区数十年,不借助外力,永远都会一事无成。”
燕楚七沉默下来,过了半晌,他低沉问:“云楚的魂魄,水伯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她轮回?”
秦水伯收回目光,淡淡看了他一眼:“至少现在不行,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会让云楚小姐进入六道轮回。”
燕楚七一愣:“玥魄既然能迫帝释天与我们合作,为什么……你还要留着云楚的魂魄?”
听他如此一问,秦水伯却忽而轻笑了一声,而后开口莫名说到了其他事上:“岳长乐虽然是纨绔子弟,自那晚意乱情迷之后,便对游素动了真心。无论岳长乐做多少事讨好游素,游素至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