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得太平。
他心里微酸,撩起袍子站起身,修长刚劲的手指卷起摊开的地图,放回堆满了泥板和草纸的档案架上。又慢慢走到窗前,透过青铜窗框看到远处积蓄了无数人力垒建的几乎直入天穹的百级金字塔,以及远远传来吟诵神谕的歌声的万神殿。
哈图萨斯如此雄壮美丽,值得伊兹密倾尽一生的心血去竭力守护。
他凝神细细思量了一下:“哈扎斯,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苏卡姆姆带上。我们的机会就是婚礼中的猎师环节,这是唯一在户外举行的婚礼仪式。苏卡姆姆身手不错,让她混成侍女接近尼罗河女儿,和路卡相辅相成,行动更比男人方便。此事绝不能失败,不然难以洗刷比泰多的耻辱。”
哈扎斯将军连声称是,一边又笑道:“王子要带苏卡姆姆走,她一定高兴坏了。”
可不是嘛!伊南娜此刻正在狮子殿的侧殿里,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这时代物资匮乏、娱乐有限,伊南娜几乎要无聊得长草。不过也就是几乎,因为姆拉会天天找她来“玩”。
伊南娜屁股疼痛,正捏着块软泥板和芦苇笔在上面鬼画符。
“错了!”姆拉大吼一声,一根细树枝就“啪”地抽在伊南娜的屁股上。
伊南娜吃痛,把手里软泥板一下子捏成了一个橡皮泥球,姆拉更加怒火中烧,扔了树枝要罚伊南娜跪到殿外去。
哈扎斯将军已经慢悠悠地踱步到伊南娜的房间门口,见此情景连忙阻止:“哎哎,我说姆拉,你也不能这样急于求成嘛!她才来了几天,你就要她默写历代王谱,老头子我也背不全啊!”
姆拉见事情不成,在伊南娜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放手:“让她背全,是为了让她把比泰多王家和王子放在心上,你看她眼睛整天骨碌碌乱转,机灵得不行,要是存了坏心,王子怎么办?!”
哈扎斯将军平拍拍腰中的佩剑:“我带苏卡姆姆去练练手,埃及的行动这次也有她的份,她可不能连几个埃及光头都打不过。”
说着,他又掏出一把小匕首扔给伊南娜:“姆拉,你放心好了。她要存了坏心,我第一个捅死她。”
24第二十四章
三千年的古代世界,有许多蒙昧尚未开化的地方,但这绝不包括比泰多人。他们所建造的王城哈图萨斯是一座公历纪元前的大都会,是这个时代最大、最先进的城市之一。
伊南娜来了许久,粗略估算了一下,整座城市的周长大约在7公里左右,包围着的围墙高达五米,除了星星点点散落的平民区,城市中心则是王宫和数量高达30座的神庙。
城市的主干道全部铺就了石子,底下的某处有巨大的粮食仓库,巨大的斯芬克斯守护着往来的主要通道——青铜的不朽之门,以当世最先进的铰链开合,所有人途经都要出示治安官的证明文件。草原上有放牧的牛羊的叫声,丛林的深处放置着无数原始的蜂箱。
《圣经》里记载这个曾经辉煌最后没落得无人所知的城市,称它为流着牛奶和蜂蜜的故乡。
哈扎斯将军以锻炼的名义将伊南娜带到宫殿高处的平台上,美其名曰训练,实际是让她给自己干活。
他把一大罐新挤下来的牛奶给伊南娜,让她拿着棒子搅拌,直到奶油和牛奶分离开来,才能算大功告成。
“苏卡姆姆,”这位假公济私的老将军是这么说的:“这是锻炼你的力量,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身手虽然奇怪,但也很不错了。我要随便改了你的路数,倒不能给别人增加出其不意的效果。你啊,就是力气太小,也就只能作弄作弄路卡,以后天天下午来给我做奶油吧。”
伊南娜趁他不注意把搅拌出来的黄色奶油,挖了一块放在嘴里,继续低头工作。
“你别不乐意,比泰多对女人可是好去处。”哈扎斯将军看着夕阳照在万神殿的顶端,隐隐绰绰能看看到石壁上刻着的神灵,风暴之神站在两座山上,而太阳女神则站在一只豹子上,公牛和牡鹿围在他们左右,他们的子女骑在双头鹰上,仿佛也在观看夕阳西下。
伊南娜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就看到这个景象,联想到他的话,微微皱着眉看着老将军,仿佛在催他快说。
哈扎斯将军不紧不慢:“我们的至高神灵可是位女神,女人在比泰多的日子实在太好过,如果你忽略长达半年的冬季的话。”他看似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我知道王子并没有收用你,你也不必慌张,王子不是不爱女色,只是还未遇到合适的人,他啊,未必看得上你。这次任务是你的一个机会,你这样的人才入了后宫实在可惜,好好给王子打拼,以后求个恩典。女人在比泰多什么都能干,女医师、女书记员随你。哈哈,我忘了你还没学会写字。”
伊南娜横了他一眼,但却微微地被打动了。如果能回家最好,若是不能回家,老头子所说的未必不是一条好路。
“你再想想,”哈扎斯将军打定了主意和姆拉唱红白脸:“当今世上,能与我国作对的国家少之又少。我认识你到今天,也看得出你不喜欢埃及人不穿衣服。而亚述的王是个爱女色的,你虽不美,却很新鲜。巴比伦,你可就更不能去啦,那里的女人一辈子一定要为伊修塔尔女神献身一回,和陌生男人过夜,我看你也不能忍受吧。”
说的自己好像真的没处可去一样,伊南娜撇撇嘴,眼神看向了远处。
要是从狮子殿跳下王宫的高墙,会在石板路上摔成肉饼。
要是想从正门偷偷跑出去,要经过王子殿、国王殿、议事厅三道关卡,被送回来之后一定是一顿鞭子,要是负隅顽抗那就是三刀六洞。
设想得好一些,如果她得到了那什么什么神灵的庇佑逃出去,会不会迷路不说,哈图萨斯的三道大门——斯芬克斯之门、不朽之门和大地之门都守卫森严,自己没有通行文书一定会被抓住,她连通行文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出了门之后,如果她想去找凯罗尔,又怎么一个人走过两个月的沙漠之路或者找条船横渡地中海?
伊南娜把所有的可能在脑子里过了遍,全打上了叉,决定还是搭乘王子提供的国际快线,算是日后报仇的利息好了。
哈扎斯将军见她水灵灵的黑眼睛里有了笑意,好像那块镶在王旗上的黑曜石时,心里着实高兴,觉得可算是把这姑娘威逼利诱得收服了:“这就对了,这世上还有哪一国比得上我比泰多,我国还有别国从没有的黑铁,假以时日,霸权必在我国手上。”
这个问题困扰了伊南娜很久,比泰多虽然发明了冶铁,但始终数量不多的样子,并不足以给每个士兵全都配备。铁器虽然比之青铜剑锋利许多,但技艺有限,挥砍多了同样容易折损。假如没有这些掣肘,比泰多恐怕早就是一方霸主了。
这质疑的眼神像是挑起了哈扎斯将军那根敏感的神经:“你别不信,我国早在一千年前就得到了先知的赐福。比泰多并不是只有黑铁而已,一千年前先知就留给了我们一段银色光泽比黑铁还要坚硬的金属,我们要是能够破解其上的铭文制造出来,再也没有国家是我们的对手!”
伊南娜惊讶于四千年前的哈梯人就能炼出钢来了,还说上头有铭文,要在比黑铁还坚硬的金属上留下痕迹,必定也是钢制的工具。
她动了动身体,感觉一直藏在腰带里的那柄小小的瑞士军刀抵到了小腹上,激动的心才平复下来。
这个世界上绝对存在着往来于历史和现代的通道,她是一个例子,凯罗尔也是,而那个一千年前的所谓先知也有很大的可能是。
但哈扎斯将军嘴里的那件器物恐怕被王家妥善地收藏着,要打听清楚着实不易,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那个即将成为埃及王妃的凯罗尔。那个先前还讨厌埃及法老,最后被倾国之力的英雄救美打动的姑娘。伊南娜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念在现代的家人,但她自己是要回去的,即便早已经没有了家人。
哈扎斯将军没有错过伊南娜眸子里的些微兴奋,得意道:“比黑铁还坚硬,你也没有听说过吧。”这个奴隶的故国可能丰饶富有,纺织技艺高超,但肯定没有他们的武器厉害:“你若是想看,就好好服侍王子,今后在王子身后做个女随行。他若娶正妃或日后登基,你就能看到那件宝物所制成的比泰多王家的象征黄金太阳圆盘。”
一条官场之路在伊南娜脚下铺开,不过她现在拒绝去想,若是表现得太积极,反而惹人怀疑。何况短期内,她可能只会是一个低级女官或者女书记员,如果她赶紧把书读好的话,目前想去参加这种王室最高仪式不过是个梦。
但是她原本慢吞吞搅着牛奶的手一下子快起来,仿佛充满了干劲。
“嘿嘿,这就对了,”哈扎斯闻着浓香的奶油味:“跟着王子不会让你吃亏的。”
事实上,跟着王子简直亏死了,女王就是女王,就算失了恋也是个政治家。
这不,他们才绕道阿拉伯沙漠准备潜入埃及,在经过一条沟涧的时候遭遇了埋伏在山顶上的埃及人的袭击。因为地势太不利于反抗,在毫无还手之力、众人抵抗无效的情况下,浑身是伤的伊兹密王子被活逮个正着。
作为被《三国演义》培养起来的中国人,伊南娜知道王子的队伍没入了死路,从一开始就投降了个彻底,结果成了唯一一个完全没有受伤的人。
哈扎斯将军不好指责女人,但是他的眼神非常不满,要不是拖着一个锁链,他八成就要冲过来教训伊南娜了。
而王子则拿冻死人的研判的目光对着伊南娜看了又看,才随意拭了下嘴角的血迹:“现在责怪谁都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逃出去。”
他们现在身处下埃及阿蒙神殿的地牢里,除了火光就是一片漆黑,伊兹密王子嘴上说着要想办法逃出去,但是他心里明白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他现在能想的是,如果不能活,那必须死得有尊严。
他不能成为埃及威胁比泰多的人质,要么逃出生天要么自裁谢罪,父王和母后未必不想救他。但是一国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