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在这个机场一进一出。十六岁到二十六岁的光阴就这样在进出起落间逝去。
最后一次回首的时候,简东驰想起了金谷川。他还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到金谷川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两个字:你好。十年后就要离开的时候,却不曾想竟然没有机会说再见。
依然是一个寒风四起的日子,大型喷气式客机准时呼啸而起,瞬间结束了简东驰的十年之痛,留下一阵青烟。
(62)
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这个中国东北重镇,从飞机上走下来的那个很英俊的男人叫方驰。
离开D市十年,十年间这个城市变化很大。刚下飞机的方驰坐着出租车,心情复杂的眺望窗外街景,竟然已经是陌生的感觉。
出租车驶入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最终停在了小河街23号。这里是几栋临街而立的楼房。方驰下车后观察了一下,虽然是临街,但楼下的小路还是比较清净的,房子并不是刚落成,周边设施和管理已经比较成熟。拎着简单的行李上楼,他用钥匙打开四楼一号的房门。
这是一间标准的两室两厅,屋子内收拾布置的的简单干净,很合他的心意。他又去窗口看了看,客厅、厨房以及而一个房间都临小街,一探头出去可以看到一排杨树的树顶和街景。厨房里已经配备了一些必要的厨具,卧室里床单被褥也已经准备好,看得出准备这些的人想得很周到。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方驰发现了门口鞋柜上放着的房产证和银行卡。
打开来看,房产证上写着他的名字。方驰最早听玉叔说起房子的时候只是以为是让他暂时有个落脚点的,没有想到连房产证都备好了,甚至其中还夹着一张银行卡。这些都出乎他的意料。
但是现在不论多大的意外,都无法淹没自由带给他的兴奋之心。就比如昨夜在金谷川书房发现那些照片时的困惑,此时此刻在方驰心里都早已是了无踪迹了
他拿着房产证和银行卡端详了一会,抓起屋子里已经装好的电话,打电话给玉叔报平安。
临近傍晚时分,方驰下楼去买些零碎东西,顺便逛了逛周围,又买了份地图回家。
方驰发现这条小河街是市中心里比较清净的地方之一了。只有几栋楼的小区周围有两所规模不大单位,自己居住的社区楼下沿街停满了一排汽车,马路对面零星散落着几家小店铺。
但是一旦转出这条小街,视线就会立刻热闹起来,各种公交车四通八达。因为以前自己并不常来这个区域,所以方驰回房间抱着地图在床上研究了很久。他重点在研究的是自己和何远以前曾经共同居住过的那个区域:静关区。
入冬的夜晚已经是寒意汹涌,但是方驰依然开了一会窗,站在窗前做了几个深呼吸。
自由的味道,真是迷人。他在抻了个懒腰后关上窗户,拉好窗帘。这是十年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的夜晚,方驰已经被自由的兴奋填满的心,根本无法入睡。
真正意义上的属于一个人自己的生活已经缓缓拉开的序幕。这一夜他想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方驰就揣着地图上路了,发现这里真的是变了很多,简家的位置和何家的位置都已经矗立着新的建筑物,即使是自己小时候比较熟悉的区域都已经是依稀难辨。
方驰废了好大劲才查到了何家的新地址。何伯他们的房子在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等他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一个胖墩墩的老人牵着两条小狗晃悠悠的从对面走来,方驰一眼认出来这个人正是何伯。突然遇到何伯的一瞬间,他竟然下意识的后退了脚步,隐在了一旁的树影里。
何伯变化很大,以前有些瘦弱的身躯如今发福了许多,牵着两只小狗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从方驰身边路过。可能是因为全神贯注自己手中的宠物,何伯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关注他。路过方驰身边的时候,还哼着歌,看得出来何伯心情不错。
方驰目送何伯的背影,脸上现出安慰之色。
其实来找何伯之前,方驰的本意也是只是探望,并不想打扰他们。因为听田丰说何远已经结婚了,他心里感觉怪怪的,而且他一向是脸皮很薄,也不愿意去打扰人家正常的生活,所以这次来更多的只是想满足下自己多年以来的心愿。
何远一直是方驰心中可以依赖和和信任的人,这么多年的想念,一方面让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见到何远才算了却了心愿,另一方面他又怕真的见到何远。一是因为听说何远已经结婚了,他还不知道自己面对何远的时候能不能做到滴水不漏。二是自己已经改了名字换了身份,这些都还好解释。只是这十年,他与自己的母亲,与何家一丝联系都没有过。他真的还没想好,该怎样去和何家人解释自己十年间的去向以及无奈。
这些顾虑让方驰停住了脚步,没有从树影里走出来。一个多小时之后,何伯又回来了,在他身边还多了个人。方驰借着路灯细细辨认,是个年龄比较大的老伯,看起来像是何伯的熟人,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一路。这次方驰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院子。
绕过前面的两幢楼,何伯直接进了标着五号的一栋楼门,与何伯聊天的老伯却没有回家,而是在小区的健身器旁停住脚步,很有兴致的融入另一群老人聊了起来。
方驰观察了一下,这群人里大多是老年人,其中还有一个大娘牵着一条大狗的在其中。他想了想,装作散步的样子慢慢晃倒了这群面前。
看到有生人过来大家都很注意,借着路灯可以看清走过来的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方驰经过一段时间的农场生活,是很知道如何与老人们打成一片的,他大大方方的和这群老人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径直走到一排单杠前开始了热身运动。
方驰娴熟自如的动作早就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不出预料的没过多久就有老大爷先开口和方驰搭话了。
不出一顿饭的功夫,楼下的一群人已经围住了方驰,笑声不断。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方驰开始关注那个老大娘身边的大狼狗,养狗的话题一展开,老人们你一眼我一语的聊得很热烈。方驰找准机会,把话题转到了与何伯一起进来的那个老人身上,并且漫不经心的提起了刚才和这个老人一同进来的牵着两条小狗的何伯。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的,方驰知道了何伯现在是一个人生活,住在小区五号楼的二单元。何伯的儿子在本市一家知名的杂志社上班,回来的时候不多。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却让方驰得到了重要的信息:何远上班的地方。
(63)
《风格》杂志社,是这个城市第一家私人文化产业,坐落在繁华的益生路。随着这几年的开放,这本杂志的发展越来越快,格调也越来越高,在业内拥有良好口碑,在非国有资金创办的文化产业中属于佼佼者。
当第二天方驰站在这个杂志社的马路对面的时候,赫然发现这个杂志社离自己住的小河街一点也不远。
这也是一条并不算很宽的马路,但比小河街要热闹多。而且这条街上似乎集中了一些文化娱乐产业。除了《风格》杂志社,还有两家酒吧,一家洗浴中心。
方驰站在马路对面无限感慨,自己因为何远随意的一句话学了经济,而扬言要学经济的何远却在杂志社上班,成了舞文弄墨的文人。这样的巨大反差让人啼笑皆非。
冬日的寒风吹过来,已经等了一上午的方驰有些腿脚发软。他真的想看看何远现在是什么样子了,那个当年一脸神气的司令员是不是依然那样意气风发?有了媳妇儿的人应该是成熟了吧,至少应该是个稳重的男人了,方驰一边等一边想象。
一上午过去了,还是没见与何远相似的人经过。等的辛苦的方驰并不知道,何远最近出差了,根本不会出现。
中午的时候,方驰买了点吃的,蹭到杂志社的门卫旁打听起来。这里每天来找编辑的作者读者都不少,保安对陌生人来访并不意外。从门卫那里方驰知道了何远出差的消息,方驰有些失望的转身往回走,在杂志社对面的一个公交车站停住脚步。
一边等车方驰一边四处张望。突然他发现了车站后面一家干洗店挂出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个招聘启示,原来这家洗衣店要招工。方驰眼前一亮,自己的毕业证还没下来,而且现在他也的确需要工作来养活自己,总不能总用别人的钱。
以前跟着金谷川的时候,他也处理过多种衣料,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最关键的是,这个地方与《风格》杂志社只是一路之隔,杂志社大门进进出出的一干人等,从这里看出去一清二楚。
方驰乐了,不管何远什么时候回来,他总要经过这里,坐在这里看着何远经过的感觉一定不错。想到这些方驰推开了干洗店的大门。
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因为前一个帮手回老家了,所以需要招人。没想到竟然能招到这么英俊的年轻人来店里工作,他一直以为对这个有兴趣的只能是下岗女工。在提了几个干洗衣物的常识问题后,店主再次觉得是捡到宝了,当即承诺如果干满三个月肯定加工资。
确定了上班的时间和工作的细节之后,两人签订了简要的用工协议。方驰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就是每天早中晚的上下班时间他要负责前台工作,而且他额外要求了一些细节,比如需要手洗处理的衣物必须提供温水和手套作为保护等,店主都一一答应。
工资给的并不算高,但维持一个单身男人简简单单的生活要求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定好工作,方驰慢慢的逛回了家,准备明天开始上班。
一个经济学专业的硕士生,满怀喜悦的迎来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洗衣店小工。
方驰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能满足他内心的快乐,他并不在乎外在的东西,什么他人眼光、别人的评价、什么实现自我价值,这些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重获自由的人如今最为珍视的就是“随心随性”这四个字。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今天他的这个选择,他的人生又将伸展出新的枝节,新的朋友和境遇正在前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