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番薯,再看炎世青垂着头站在那里,面色愈发深沉,“五皇子,玩物丧志……”
“嬷嬷!”炎世青立刻打断了秦嬷嬷的话,“嬷嬷,这些番薯等到冬日来了可以做成好吃的,这样,嬷嬷,冬雪和世青就都不会挨饿了。”
秦嬷嬷眼睛一瞪,瞧着瘦得跟猴子似的炎世青心中划过一抹心疼,随即低声咳了咳,肃容道:“五皇子,请跟老妪进屋一下。”
炎世青乖巧地说:“嗯。”
在路过冬雪身边的时候,炎世青看向冬雪,完全没了刚才的小心与委屈,只压低了声音道:“冬雪,嬷嬷又受了什么刺激?”
冬雪眨巴着大眼,低声道:“还不是那件事!小主子你明明那么厉害,绝对配得上将军弟子门生的名头,干嘛要藏着掖着,还要拒绝洛将军呢。”
炎世青瞪了她一眼,亮了亮虎牙,道:“你知道什么?”
秦嬷嬷的声音传了出来:“五皇子。”
炎世青一缩脖子,立刻垂下脑袋走进屋内。
屋内摆设十分寒酸,桌椅板凳俱不新奇,装饰物只有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然而却十分干净整洁。
炎世青进屋之后,一直低着头,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跟秦嬷嬷说这件事情,转眼间想了数十种借口,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见秦嬷嬷居然扑通一声跪在炎世青面前。
顿时,炎世青被吓得魂都飞走了,脑子里面那么多复杂的借口全都乱成一团,根本就捋不清哪段是哪段,只能怔怔地道:“嬷嬷,嬷嬷,你别这样,快起来,嬷嬷,嬷嬷!”
秦嬷嬷说哭就哭,登时老泪纵横,一边掐着炎世青的胳膊,一边哭喊:“五皇子,嬷嬷没几日活头了,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炎世青脸色一白,当即劝道:“嬷嬷,你快别哭了,起来,你说的,我都听!”
秦嬷嬷拉紧炎世青,“五皇子,你为什么就不答应洛将军呢,现在宫内宫外也只有我们几口人相依为命,你想想,一旦遇到了什么意外,你要怎么办,你让嬷嬷可怎么办啊!”
炎世青一个劲儿地冲着冬雪使眼色,要冬雪拉起老嬷嬷,可老嬷嬷跟秤砣一样拉着炎世青不肯松手,“五皇子啊,你以为这些年你躲着那些皇子就没事了吗?等过些年,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纪到了,太子之争定然会波及到你身上,即便你想独善其身,谁也不帮,可这也不代表他们不会来找你啊。”
“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靠着你种出来的这块地吗?”
“五皇子,你是聪明人,嬷嬷看着你长大,知道你不愿意惹上麻烦,可是,这个世道并不是自己做好了就什么麻烦都不会来找你。”秦嬷嬷挣开炎世青的手,给他扣了个响头,“五皇子,算是秦嬷嬷求你了,答应洛将军吧。”
炎世青咬了咬牙,叹道:“嬷嬷,您看着我长大,世青自然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当今局势您也明白,世青不愿意成为洛将军的门生一来是不想成为哥哥们的眼中钉,二来,自古功高盖主者无一善终,现今洛大将军的确英名盖世,可离着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不远了,我并无靠山,一旦到了那一日,我如何能全身而退?”
秦嬷嬷的哭号声戛然而止,她怔住了,显然没料到平日里只知道侍弄花草,上树掏鸟的小野孩子居然会有这番心思,当即苦了脸,皱巴着老脸,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此事并不需要担心。”就在这时,洛泽推门而入,吓得一屋子的人脸色发青,冬雪手中的扫把摔落在地,秦嬷嬷更是骇得面色全无,当即就要跪倒在洛泽的面前。
炎世青脸色一变,率先一步扶起秦嬷嬷,挺直了胸膛站在洛泽面前,昂着头,直视洛泽平静如水的双眸,“本殿下乃是五皇子,身份尊贵,这落暮宫岂是你连个通报都不用,说来就来的?”
洛泽的眼眸一闪,似是对炎世青这般作态十分感兴趣,随即面无表情地道:“是在下唐突了。”
几人的表情一变,内心无比紧张的炎世青面上刻意做出的厉态顿时僵住了。
他没想到洛泽居然这么好说话……
只见洛泽转身,出了房门,随即扣了三下门,炎世青身子一僵,门外传来洛泽的声音:“在下洛泽,前来拜访五皇子。”
炎世青:“……”
秦嬷嬷:“……”
冬雪:“……”
炎世青的表情登时就变了,冬雪犹豫了下,想要去开门,炎世青却抢先一步打开房门,少年血气方刚,呛声道:“洛将军,你究竟要如何?!”
洛泽眉头舒展开来,道:“我来只想告诉五皇子,十日后,我便要率领大军前往边疆,你可以随我一同前去。”
炎世青怔忡了片刻,望着一身军爷背后所背的那柄长枪,枪尖锋利,寒芒微闪,眼中划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教个皇子会打仗(三)
“自十年前,大将军洛泽率领大军对抗塞北匈奴,打下了著名的一场战役——河套之战之后,那匈奴可汗一直对我大晋俯首称臣,十年来年年进贡,未曾再有过一日不臣之心!”
这是条荒凉的官路,因连年战役又地处荒凉,附近的民生尚未发展起来,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往来于西域中原的商人和侠客。一路路途寂寞,这家搭了草棚子的茶馆便成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休憩娱乐的地方。
茶馆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一边煮着糙茶,一边叼着旱烟,听着往来商客的吹嘘。
现今正坐在茶馆中央唾液横飞的正是个虬髯大汉,上半身穿着蓝色短褂,下半身套了条粗布裤子,裤筒挽到了脚踝处,闷了口茶继续眉飞色舞地讲道:“那洛泽将军妙用空城计,虚虚实实的,唬得那塞北蛮夷子一愣一愣的,来了一出漂亮的关门打狗!这还不算什么,据说有一次匈奴夜里突袭,将士们准备不当,洛大将军盔甲套上带了一匹先锋队迎了上去,里飞沙速度之快,可谓是风驰电掣,一个人持着天威就拦在了那数十名急行先锋军的前面,生生地拦下了人家的三击!当时我有个表兄弟就在军营里面,说是见着那些急行军的长枪就向着将军身上要害刺了过去,可我们将军硬是扛住了。”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道:“再结实的盔甲也扛不住这个吧?”
“所以说啊,不是有留言传大将军实则是天神下凡,神威盖世吗?仔细想想,一般人哪里有这个本事!”
听到这里,门口刷马的少年撇了撇嘴,抓起马刷子在水里一泡就在马背上抓去,顺便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红衣男子,“天神下凡?肯定是天神给了他胆子胆敢对堂堂皇子施虐,我再不受宠,好歹顶着个炎氏的姓。”
炎世青一边咒骂着,一边刷着马,踩在脚底的水泡火辣辣的疼。
白马刨了蹄子,喷出口浊气,少年嫌恶地捂住了鼻子,翻了个白眼,暗道:“你们夸那里飞沙跑得快,倒不知道这马喷出来的气息跟它的主子一样臭!”
洛泽淡淡地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炎世青,见他瘦弱的胳膊也慢慢隆起了肌肉,满意地将视线移了过去,垂下眸子,暗暗记录。
实验开始第二十七年五个月零三天,实验体七十七身体状况渐渐转好,肌肉群发展,心理状况不太稳定,可能是与背井离乡,太过思念家乡有关。或者……
洛泽眸子闪烁了下,继续记录。
或者是因为我的培训方式导致了他的逆反情绪,这里做一个补充记录,在前往漠北的途中,我(洛泽少将)对实验体七十七号进行了一个体格训练,以军令命令他每日随马徒步奔行一个时辰(约两个小时),不得离我超过十步(约十米)以上,另外负责里飞沙每日的清洁工作。以上。
想了想,洛泽看了一眼炎世青,又加了一句话。
个人主观认为,这大概并不是他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他的体格完全可以撑得过去这个锻炼计划,不会因此而感觉压力过大,以上。
炎世青低声骂道:“迟早要让你洛泽也跟在我马屁股后面跑上几天!”
这时,说故事的虬髯客一拍桌子,横眉道:“可近些年,咱们也知道,匈奴那边换了个可汗,亲自上阵,论起实力倒是丝毫不亚于咱们大将军,最近边关守得有些吃紧,小波的匈奴常常趁着边关将领焦头烂额的偷偷进入了这边,烧杀抢掠!咱们这边倒还好,再往前走走,那路可就危险了啊!”
闻言,洛泽蹙了眉头,打开地图,整个世界的地图在眼前展现了出来,再往前走一日,便是一处两不管的地方,因位置偏僻而又没有什么战略意义,大晋和匈奴两边都不大接管,乱的很。
上次洛泽找过炎世青,要他跟自己一同前往塞北,炎世青答应了下来,此番因战事紧迫,洛泽带着炎世青和副官平州先于大军赶往塞北与主将会合,一路走来,风餐露宿,即便浪费了些时间调。教炎世青的身体也不过用了十日有余,眼见着,再行几日便可到达边境了,他们便决定在这里先休息一下。
说故事的人越说越激动,炎世青听着他们夸赞洛泽竟也不知不觉地骂出声音来,洛泽的副官平州听得胆颤心惊,视线在炎世青和洛泽身上皴巡着,终于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凑在洛泽耳边问道:“大将军,你缘何要带上这个炎世青?”
洛泽抿了口茶,喝到陈茶的苦味微微蹙了眉头,平静地看了一眼副官,道:“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平州:“?”
洛泽将茶喝了下去,平州又问:“那好,我换个问法,当初他那么驳你面子,当众拒绝你,怎么这会儿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不待在皇城享福,偏偏跟你到大漠吹风沙来了?!”
洛泽将茶杯转了转,道:“他志在于此,我知道他向往着什么,所以才会以此来利诱他随在我身边。”洛泽道:“雄鹰迟早要归于天际,即便有牢笼束缚着,他也会想尽办法挣脱牢笼。”
平州顿时怔住,看向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靠在门边上脱下鞋子一边搓着脚,一边拔着马尾巴毛玩的少年,实在不敢相信洛泽对他会有这么高的评价。
刷完马,炎世青一屁股坐在桌子边上,拿过一个陶泥制的破杯子,完全没在意杯沿上的缺口,倒满了陈茶就大口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