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女人被侮辱后也被投进大海,十条船里不知道有没有一条可以幸免,有一条船上所有的人都被杀了,然后海盗把一个小女孩绑在桅杆上,想她慢慢被晒死渴死饿死折磨死。那个女孩被救了,可更多的人是全船覆没葬身鱼腹,一百条船里不知道有没有一条可以幸免。我们是幸运的,船长经验丰富一次次避开了海盗,因为这一次次地避开,路线也被一次次拉远,仓皇避难的人能带多少东西,渐渐地食物开始短缺。我们从海里抓鱼吃,哥哥真的好聪明,每次都抓到最多,还教我们生喝海鱼的血来止渴。可惜,我和嫂嫂实在是太累赘了,如果他不呆在我们身边就有人来抢我们的鱼,他呆在我们身边等我们吃完就很难再抓到鱼,尤其是在我吃得特别慢的情况下。后来他们不得不先让嫂嫂吃,然后由嫂嫂来喂我,我还记得嫂嫂每次把我护在怀里喂我吃东西的情景,有人来抢,她就蜷成一团任凭别人怎么揍她怎么抓她都死死地顾着我不放。但是情况还是不可避免地恶化了,路线越拖越长,人却越来越没力气,坏血病让所有人牙龈出血,全身浮肿,甚至渗血,每天都有人痛苦地死去。人们开始是靠储存下来的臭鱼干维生,后来没有储存那么多食物的人就开始吃尸体。哥哥存的鱼干很多,但再多总有快吃完的时候。嫂嫂总是说自己吃不下把食物留给哥哥和我说哥哥吃了才有力气保护食物,我吃了才能不生病,再后来,她就不再吃东西了。哥哥一开始好愤怒,把鱼肉嚼碎了硬塞到她嘴里,直到有一天我受不了饿跟在了一群撕扯一个妇女尸体的人后面……”
雅思露出不忍卒听的神色,温泉水汩汩浸润,整个身子却从皮肤凉到血液再从血液凉到骨髓。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哥哥那么愤怒,那么无助,他给了我一个巴掌,还要打我的时候被虚弱的嫂嫂死死抱住。哥哥五体投地趴在甲板上号啕,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我们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被蒸发干了。嫂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给我,打开一看全是嚼烂的鱼肉,原来哥哥塞到她嘴里的她都趁哥哥不注意吐了出来,那种滋味是我一生中尝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哥哥不再劝说嫂嫂进食,他只能一边喂我吃一边看妻子一点点衰弱,更要命的是他自己还要吃,否则没有男人保护我和嫂嫂就只有死路一条,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那种日子虽然只有两天可真是难熬啊,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一样。哥哥抱着嫂嫂,断断续续给她讲他们的初识,讲过去美好的日子,讲我们谁都没见过只是一辈辈传下来的故乡,讲那林海茫茫,讲那满山杜鹃,还有只有福泽深厚的人才能看到的佛光……嫂嫂一开始还带着微笑听,后来就是昏迷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了。有一天,她忽然张开眼睛一下子从哥哥怀里做起来嘴里嘶嘶哑哑喊着什么,我和哥哥凑过去听,她喊的是“我看见佛光了,我看见佛光了!”。哥哥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搂着她说“是,你看见了,你回家了,我们要在老家安家,就在二郎山下面……”我们都以为她是出现了幻觉,其实她是真的见到了佛光,我们到香港了!所有幸存的人都欣喜若狂,除了我和哥哥,因为嫂嫂去了,在经历了那么多艰险之后,在还有一秒就能到达香港以前……哥哥求到宗教慈善组织那里,给他们下跪愿意无偿为他们服务只求把嫂嫂的尸骨单独焚烧……后来的事你可以轻易从商业杂志上查到,哥哥功成名就。每当听到二郎山会有佛光出现的预报,我们都会来这里。这一次他更是一定要来,因为他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随身携带着嫂嫂的骨灰,如果他真的撑不住,让我把他的骨灰和嫂嫂的混合就洒在这山上……”
雅思已经泪流满面,为那素不谋面已经故去多年的女人,也为沈柏棠。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得到真的比从未得到还要残酷很多。可如果再来一次,雅思相信他还会拼命去努力,就像自己虽然也常常想不与贺峰遇合会不会幸福得多,可对方真的伸出手,自己还是忍不住接过,打起全副精神,挥鞭纵马过断涧,去寻那一脉微路。
“那时候你多大?”良久,雅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三岁。怎么奇怪我记忆力这么好?不是,其他的事我都忘记了,只有这些我记得,不敢不记得。”雅思第一次从沈之橙的声音里听出了坚韧。
“我真的好佩服你嫂嫂。难怪你哥哥再也没有结婚。”雅思已经敏感地发觉了贺峰对于沈柏棠难以言说的醋意,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沈柏棠沈之橙来往了,据说人吸毒后就不会想再抽烟,因为没味道。有过这样的妻子,经历过这样的爱情,世间所有的女子,所有的爱情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都说男人的爱深沉如海,厚重如山。原来女人的爱也可以成山成海。我自负也算经历多多,可现在才发觉那些要死要活的爱在你哥哥嫂嫂的爱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
沈之橙张了张嘴口,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悦耳的铃音打断。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妈咪和姐姐醒来了,我先上去,一会再见。到时电话联系。”雅思从水里站了起来。
沈之橙像是强自把什么东西压下去似得咳了一声才道:“好的,see you。”
……
“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太多遍,你可千万好好工作,否则我不是成了贺家的千古罪人?还来,已经吻了那么多遍,好了好了,败给你,么么。快去吃饭!”
关上走廊的窗子,贺峰的morning call 像室外的花香吹开了屋里的水汽一样驱散了雅思心中的阴郁。狡猾的老男人,不在身边还不忘遥控我的心思!又嗔又喜的雅思一回头眼神恰恰和走廊尽头的人影撞个正着。
沈柏棠?
爱与恐惧
笑容如潮汐一般从雅思的脸上褪去。
她和这个男人见面不多,仅有的几次他都很平静。可拥有那样连雅思这个局外人都为之唏嘘的过往,他心里又是怎样的痛苦!越是压抑;这种痛苦就越深邃越剜心。越是压抑的感情;积蓄得越深不可测。时间填平一切死寂的火山,人变成一片海。
有时候太过爱一个人,太过爱一个值得爱的人,会让人丧失再爱的能力。《呼啸山庄》里的凯瑟琳说:“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给消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就不像是它的一部分。”更为痛苦的是,这个凝聚着一切美好的人走了,你的心跟着走了,人却为世事牵绊不能随之而去。
走了的和被留下的,究竟哪个更幸福?
我是不得不留下。
我是不得不继续走。
我们是不得不被拆散。
雅思看着他,就像看着靠回忆往昔美好才能撑下去的行尸走肉般的自己。
遥望生怜意,知卿亦可怜。
“沈,哦不,Vincent(我就决定这样叫他了,勿怪,勿怪)。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沈柏棠清癯秀逸的脸上忽然多了些玩味的神色,开口就把雅思吓了一跳,“你先见到Catherine了?她把旧事都和你说了?”
“啊……”雅思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心脏位置。
沈柏棠笑道:“我没有透视眼,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我的眼神?蚊香眼吗?”
沈柏棠笑意更甚,“不,你看我的眼神忽然多了纯女性的悲悯、无奈和宿命。除了Catherine告诉你往事,我找不到更合理的原因了。”
“你……”雅思无语,在一个像诸葛亮一样多智近妖的人面前你还能说些什么。
“咦,哥哥,你起来了”说曹操曹操到,沈之橙已经迈着小鹿般的步伐连蹦带跳地走了过来,“原来你们已经说上话了,我正想和哥哥说Jessica也在这个酒店呢,原来这里不但有佛光,还有晴云大师的弘法大会。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这次算你中文没说错。”沈柏棠道,转身对雅思开口,“一起去吃早餐?”
他的声音很温和,态度也不迫人,但蕴含着一种笃定,似乎只要是他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兑现,一定要兑现。
于是雅思只能从善如流。
“你们先去取餐。”沈柏棠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道。
“好呀,Jessica,我们先去。”
雅思看了看沈柏棠苍白的脸色,“留Vincent一个人在这吗?还是你先去吧。”
沈之橙笑眯眯地径自先去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雅思啜着柠檬水,巴望着沈柏棠能先开口。但对方却以同样的目光瞧着自己。
“这个,那个,Vincent你现在感觉还好吗?”一说完雅思就唾弃自己,太失金牌公关的水准了。
“还好,法国方面一直在积极寻找肾源,也许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怎么Catherine……?”脱口而出的雅思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把下面的话全咽了下去。
“你想问凭Catherine对我的依恋该早就主动提供肾源了是吗?”沈柏棠替她把话说完。
“对不起哦。”
“这有什么关系,又没什么不可对人说的。当初的逃难太苦了,Catherine自己也不是特别健康,我怎么舍得她冒险?”
雅思说不出话。
“虽然我承认您的目光让我真切感受到了一种女性的力量,但是……”沈柏棠顿了一下,“所有的选择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没有后悔,jasmine她也没有。”
“我知道。”雅思搅了搅勺子,jasmine就是他妻子的名字吧? “但不后悔并不代表不会痛。”
“Jessica,你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沈柏棠忽然道。
“还说你没有透视眼,这句话本来就奇怪。”
“我真的只是凡夫俗子,只是……俄罗斯有句谚语,‘惟有爱与恐惧是不能掩饰的。’你现在的状态,充满了不能掩饰的爱与恐惧。”
“咣当”雅思手里的勺子砸在了桌子上,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庞,感觉自己像重新登台依然演技拙劣的演员。
“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会是在哪里……”悦耳的手机铃声拯救了她,雅思颤抖着手去接,却抓了几次都抓不住。
沈柏棠叹息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