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宴子桀心想,以胡璇病情初愈做借口,不让胡璇出宫,只接胡珂一人进宫,安排人盯住了他二人,还能闹出什么把戏来!
而当天胡珂进宫,宴子桀也确是这么做的。虽然他自己仍在上朝,早便安排了一纵内宫侍卫环护流苏菀,又命自己信任的两个内侍太监守在胡璇房中,将胡璇与胡珂的对话内容转述自己。待到下朝,也不管兄弟二人乐意还是不乐意,自顾逗弄宁儿,死皮懒脸地一直蹭到天色变暗,胡珂离宫。
那天之后,就有胡珂府中侍人上报,说想是胡珂因为担心兄长病情,回府之后便大病一场,卧床不起。宴子桀立时派了御医前去医治,胡珂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痊愈,落下了个腿脚瘫痪不能行走的怪病。人终日坐卧于房中,大小解皆要人扶持,起初胡璇甚是伤心,宴子桀只好准他出宫探望。待到日子久了,胡璇似乎也认了命,出宫入宫也不是件小事,才渐渐去得少了。
其实宴子桀日理万机,即便他每天都有几个时辰与胡璇相守,但实难在两人独处的时候窥探到胡璇的动向——可是以胡璇的身份,如果不动用足够的精神摆布人力物力,他也实难由这身宫之中脱身。
所以即便胡璇掩藏得再深,但因为牵涉实在太大,宴子桀接到张劲又一次秘疏的时候,便已经确定了胡璇的动势。
这时适逢年底,宫中为筹办庆典,免不了多些运送贡品物事出出入入的车马,而还都进贺的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往来。宴子桀就借着这个时机,秘令张劲使五千精兵侨装分散入城,并令张劲本人以述职为由还都。
到了大年这一天,皇宫内外无处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上午仍有各部官员出入中宫,宴子桀除了做庆典之前的礼祭,也在中宫停留颇久不得脱身。到了午膳时,才得了空档,来到胡璇的厢园,一同进膳。
如今已是深冬,气候十分干冷。房间正中燃着火炉,因怕宁儿不懂事误撞上去,尚有四名内宫太监背向火炉面朝外环立于房中。
流苏苑里不成文的规举早已自成一格,是以宴子桀到的时候,胡璇仍是没听到传报,正在盘腿坐在房中床塌上,拿着结了红绫的摇鼓逗弄宁儿。
于宴子桀本身来说,胡璇没发觉自己来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看上一会儿,也是十分得趣的事情。
今天胡璇穿了一身嫩青的夹袄,腰系着一系深蓝的缎带,宴子桀十分满意地看到自己送胡璇的碧玉系在他的腰侧。宁儿则穿了一身喜庆的粉红小袄,肥胖的小腿儿被棉裤包得严实,拐着个圈形坐在黑底儿红花的锦蒲团上,正扬着手仿佛想要抢下胡璇手中的花鼓。
胡璇似乎今天心情特别好,有意逗弄宁儿,偏偏让抓不到。宁儿似乎着了急,晃晃悠悠地要站起身来,却腿脚不稳,没待站起就踩上自己的裤脚,四脚朝天又摔在软棉棉的被褥上。
即便是这样,胡璇仍怕摔痛他,忙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宁儿环在怀里,清秀的脸上洋溢着宠溺疼爱的笑容。
宴子桀只这么看着,便情难自禁地动起情来。明知自己一旦走进房去,一切便似梦境一般转瞬不见,却仍是鬼使神差地挑开垂帘走了进去。
胡璇是皇子出身,自幼便知道这看似欢庆的几天,其实帝王只是在晚宴时颇算享受,但又或因白日里忙碌不可开胶,直至晚宴仍旧疲惫的情况也不足为奇。所以宴子桀这时仍要抽空来坐坐,是让胡璇颇感意外,而心中想到这或许真是二人最后一面,又免不了几分忐忑、几分伤怀。
之所以在这一天谋事,并非是事有凑巧,而是胡璇几度前思后想,最后挑定的日子。胡璇虽然不知道宴子桀即位之后如何改制,但依前年在宫中所见,与旧时自家过年并无太大的异处。
由这一天到年初的几天,大小庆宴不断,内宫中任何一处天子有可能驾临地方虽然依旧井然有序,但也正因如此、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内宫侍从才特别忙碌。这样的时候,手抱绫罗稠缎、拖盘抱盏的宫人在各个厢园小路随处可见,御膳房、浣洗房、御药房等等诸如此类能与庆宴祭典搭上边的地方,大车轻驾进进出出也就不足为奇——这是一年中绝无仅有混水摸鱼的好机会,胡璇等啊挨啊,也就盼的这一天。
宴子桀一来,侍女便适时地抱过宁儿,带他到另一间厢间。这时便有内侍陆序侍候宴子桀洗漱传膳。
宴子桀落坐,胡璇也与平日无异,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有宫女来奉汤分菜时,胡璇也不知是自己心里有鬼,或是真的被宴子桀看出了什么端倪,只觉得他的双眼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
胡璇心中虽然不安,但此刻若稍有不慎,定会功亏一溃。当下微微侧头,轻声问道:“皇上有话要说?”余光中,果见宴子桀确是盯着自己,微微带笑。那神色之间,并没有让胡璇感觉到特别的危险气息,而相反,越是想着这可能是最后一面、越是看着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胡璇的心底,就越发泛起酸来。
宴子桀摆摆手让侍女退下,自己拉着椅子挨近胡璇,柔声道:“朕今日颇忙,晚上也是要按旧制,陪皇后及宫妃守岁,不能来陪你……”
胡璇听着他这番话,心中又是一番别样滋味。
若说对宴子桀有意疏离,即便并非自己真心之情,但正是因为刻意为之,早已成为习惯。他此刻亦不由得泛起第一个念头,便是暗自腹诽:你自管去,又有哪个想你回来陪伴?
但无论他如何刻意摒拒宴子桀于身外,却仍清楚地知道,对他的疏离,只是因为恐惧。而那份情愫,是自己此生也无法摆脱的束缚。本来每每有离拉开距离的同时,自己心中都承受着一份无望又无奈的哭涩,而今天却该是此生的决别之日,那一种心情,自是多添了几分难舍。
宴子桀却自顾自在他耳边继续低声道:“……待过了大年这些天,朕安排你去见平祥候。朕不对你食言,你千万别不开心!”说着,温热的手掌覆上了胡璇的手背,紧紧地握着。
此时房中已没了别人,胡璇心中惴惴,被宴子桀这番亲昵的动作搅得心头慌乱,脸上沄了一片淡红,又加旁边小暖炉之中的火光映照,那模样神情让宴子桀见了心头便似被猫儿轻轻挠了一般,他心头一痒,复又笑嘻嘻撒娇似地在胡璇耳边吹了口软气儿,浮着声音道:“过了这个大年,朕再来,便又是一年的头一天。那也算得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了,胡璇呐,你再许朕一次嘛……”
胡璇一听他说荤话,明知他说的就是上次生辰那夜给自己喝了情药的事,还哪里肯老老实实地坐着,当下脸色一沉,慌张便要推开他。
宴子桀熟知他心性腼腆,早有准备,随即张手将他拉进怀里,不依不饶地呢喃着:“朕不多求……就一天,一天就好!胡璇……璇呐,你依了朕吧……啊,你依了朕吧!”宴子桀为着年事足足忙了些天,没得和胡璇什么亲近,现在眼前“人面桃花”,房中又“寂静无人”,即便没几刻时间好好享受,揩揩油也是美事。何况胡璇越是往外挣,宴子桀越是揽得得趣,于是变本加利嘻皮笑脸地不依不饶,边亲着胡璇的嘴唇,边肆无忌惮将手伸进胡璇领口去。
两人本是坐在桌边,一个挣着一个追着,缠缠打打跌跌撞撞便挪腾到了后边的软塌上。胡璇挣扎得急剧,宴子桀怕他真动了气,一边不肯收手,一边又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哄劝道:“……璇,你别生气嘛。今日事忙,朕、朕就要出去,又不会真做些什么……你让朕好好抱抱嘛……朕在门外都窥见啦。你对宁儿就好声好色,怎么就不肯和朕多亲近亲近……”
宴子桀每说一句,胡璇的心头便沉重一点,到了后来,看着宴子桀撒娇似地带着委屈的神情,又想也正如他所说,今日他事忙,也当真没什么时间做些什么,何况这一别,想见无期……这么想着,胡璇泄了力道,由着宴子桀拥紧并排躺上塌上。
宴子桀得了默许,自然心里欢喜欢,在胡璇耳边吹吹气,啄几口香,一只手环着他肩,一只手在胡璇领怀里贪婪而不失温柔地抚弄。
一时间,房中安静下来。宴子桀连日疲累,这一刻怀中拥着软玉温香,心中涌气莫明的安宁祥和。他看着胡璇的侧脸,柔和的声音微微带着几分沙哑:“……若是人生中,没那些琐屑事扰人,朕就这么和你,长长久久,岂非美事一桩?……”胡璇好看的睫毛微微晃了晃,只是依旧那么躺着,并没应他的话。宴子桀又叹了口气,将脸埋在胡璇颈子边,不无几分苍桑之感地叹道:“……是对是错,已走到了今天,再说那些假如曾经怎样,也是徒然……”说着,他忽然翻了身,挪在胡璇头顶,正视胡璇,神色专注地说道:“……胡璇,你和朕,都不要再想过去。你也别再想着离开朕,咱们就这样,一生守在一起!胡璇,朕是真心!好不好?”胡璇看着宴子桀,深黑的眼眸泛起流光,微微地晃动,仿佛欲言又止,只是出神地回神他,始终没出声。
宴子桀却神色凝重,双手交叉盖上胡璇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紧紧相扣,继续说道:“……你答应朕。只要你答应,朕才安心。才相信这长长久久……”胡璇正要应话,宴子桀却又讪然一笑,神情间多了几分无奈:“……也是,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朕逼着说这番话了。不知怎地,朕仍是不安心……总是不安心。生怕哪一天,你就离开朕了!”说着,他伏在胡璇的颈边,咕嚷着道:“……可你从来不会骗朕的,是不是?只要你应了,朕就该相信你!是不是……”
胡璇闭起双眼,轻轻应了一声。之后良久,门外有内侍太监叫话,说时辰到了请宴子桀去慈宁殿祭拜,宴子桀才起了身,兀自不甘地缠着胡璇小做亲昵,之后勿勿随众人离去。
胡璇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偏厢,见宁儿早被宫女喂饱,如今正在午睡。那粉嫩一团的小脸,带着孩童特有的纯洁天真神情,张着红红的小嘴儿,挂着口水珠儿,睡得正酣。
其实此刻的胡璇似乎懂得,或许宴子桀在自已身边得到的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