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牧生挠了挠头,对我笑笑:“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怎么说呢,就是挺怪的。”
“怪?你身体不舒服?还是觉得采访无聊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问道。
“不是,”崔牧生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又说:“我就觉得吧,刚才那个采访,你好像不用问,就已经很了解这背后的事情似的,啧,反正就是怪怪的。或者……这样说比较好,你太神了吧,每个问题都戳到那人死穴,徒儿真是愈发仰慕师父了!”
崔牧生说到最后,开起了玩笑,我也随他笑了两声,催他快走,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转过身一个人往前走,我耳边却在一遍遍重复着崔牧生之前的那句“你好像不用问,就已经很了解这背后的事情似的”,一字一字,都仿佛钟声般在耳边敲响,声波落在脑海里,击散了一些雾蒙蒙的阴霾,原本模糊的地方变得清晰起来。
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搞错了一些事情。
70、豁然开朗 。。。
自从发现自己回到了两年前的世界起,我所做的每一篇报道,只要是上一世曾经做过的,我都会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去做,用我的经验去引导报道的采访过程和写作思路。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比前世轻松了不少,事件对我来说不是一团乱麻,而是或多或少有了比较清晰的轮廓,我即使提问,也不过是为了证实和丰满这个轮廓。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却犯了这一行的大忌还没采访,我就有了鲜明的主观立场,而且我放任这种立场在我的报道里充分展现。
现在想来,就算所报道的事件是一模一样的,曾经的我也不是没有出纰漏的可能。而我在采访时,往往完全复制以前的思路和内容,一来不能改善我的纰漏,二来也许还会漏掉之前没有被察觉的重要细节。
这种心态,在处理其他事件时这么想也就罢了,毕竟我上一世的稿子也没有引起什么不良后果。可是一碰上任珉的事情,尤其是任珉这个和上一世有许多不同之处的项目,我却依然用以前曾用过的思路来思考问题。结果,是我走了很多很多的弯路。
为什么觉得这个项目一定和谁谁有关?为什么觉得任珉的公司接下来会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又为什么觉得任珉会因为我去调查这件事情,就会威胁我伤害我?
一切,都只是建立在我前一世经历上的主观臆断罢了。可既然开头不一样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难道就不会大不同吗?
记得大学里,曾发生了一件和母校相关的负面新闻,当事的学生因为一时拒绝媒体采访,引来不少媒体的指责声,社会舆论也随之变成一边倒的责骂。身为新闻系的学生,自然对此愤愤不平。可专业课上,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提到这件事情,只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作为记者,你们都要记住,甚至无论当事人对你的态度如何,你所要追寻的只有一个词,那就是真相。不因他人之殷勤而竭力维护,不因他人的冷对而笔生恶言,在采访和写报道的过程中,不能让你的情绪影响你的理性,这是基本的新闻素养。”
直到此刻,我才切身体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不管我和任珉之间的关系如何,不管我对任珉是怎样的看法,也不管我曾经经历过什么,这些都和工作时的我无关。若是我还一直对任珉保持那么害怕的态度,那这个报道,我干脆就别再调查了,写出来也不够客观。
我该做的,就是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害那样,只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好好去做我的调查报道,无论有谁干涉,都坚守我的道德和良心。至于任珉可能会做什么……去他的各种威胁,我两辈子加起来,也当了好几年记者了,干这行的,还怕威胁不成!上辈子被他威胁到了,不代表这一次我还是那么任人宰割!
曾经一看到任珉就慌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已经渐渐能保持心平气和,时间是最强大的愈合力量,到如今,也该是解开心结的时候了,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害怕任珉的阴影里。
眼前有豁然开朗之感,脚步也轻快了不少,连崔牧生也察觉了,一手勾着我肩膀嚷嚷:“叶老师,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笑得那么高兴啊?”
我白了他一眼:“快走吧,还得出发去下一站呢!”
自己有车还真是方便,大约半个多小时,我和崔牧生就到了项目所在的那片地方。
那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广袤的农田里大半都没人打理,长了挺高的杂草,村民自搭的小楼也有好几幢已经拆了,人稀稀拉拉的,看来有不少人已经迁走了。
我找了几个村民询问了一番,发现这里的人除了知道政府要征他们的地用,对买这块土地的是谁,这块地以后要用来干什么就都一无所知了。不过,他们都说这次给的补偿还不错,比去年被征用的隔壁村优厚了不少。
“村里种地的人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出去上班了,就剩下我们一点老的种地,再过几年也种不动了,趁现在能卖个好价钱,也不亏。”村里人大多是这种想法,看来,上一世曾经发生过的,村民因为不满补偿方案而集会的事情,这次是不会发生了。
任珉还真是,进步了不少……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我赶紧拉回自己乱跑的思绪,可还是忍不住觉得奇怪。若说我是另一个不同的时空,为什么碰到那么多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事情?若说我回到的是原来时空的历史里,为什么偏偏和任珉有关的事情,就有那么多不一样?
“喂,叶老师,叶老师……”想得过于入神,崔牧生叫了我好几遍,我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我看向他。
“你再走就要走到茅厕里去了。”崔牧生指着我前方,坏坏地笑着。我定睛一看,前面可不是一个简陋之极的茅厕么!水泥墙上用红漆写了大大的“厕所”两字,毛竹制成的窗户都腐烂了,显见是已经废弃的了。
我扭过身体,面向正前方,听见身后还传来低笑声,不禁有些窘,回头道:“笑什么呢,快走了,再不去村委会天都要黑了。”
“是!”崔牧生大声答道,还立正站好,对我敬了个礼。不过他还没正经两秒钟,就又笑开了,还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先等一会儿,我还没看过这种茅厕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让我进去参观一下,就两分钟。”
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又岂能再说什么,当然是随他去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唉,到底是富二代,娇生惯养了吧,想我小时候,这种地方可没少见,还用过好几回呢。
不知不觉,就想起小时候穿着开裆裤,在农田里和小朋友玩的场景……和那种“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一般的状态相比,现在的我,真是不得不服老。
我还在这儿兀自沉醉,那茅厕里就突然传出一声大叫,接着是崔牧生急促的声音:“叶老师,叶老师,你快进来!”
怎么了?崔牧生看见什么了,怎么他的声音那么不淡定?我催动脚步,绕过那赌水泥墙走进茅厕,崔牧生站在男厕那半边的门口,一手捂着嘴靠在脏兮兮的墙上,眼里满是惊恐。
我看向他面前那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待看清那是什么后,也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一股恶心随之在胃里翻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71、劲暴消息 。。。
废弃的厕所里发现了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来说,无异于轰动性的新闻了。
所以,用不着我和崔牧生去找村委会了,村里的干部、派出所民警、还有村里赋闲在家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都聚了起来,围在厕所外几米远的地方,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说着。
趁着崔牧生这个现场第一发现人在接受警方询问的功夫,我混到人群里,竖着耳朵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这种时候,围观者的话,往往会蕴藏非常丰富而重要的信息。
果然,不过十来分钟时间,我已经从村民的嘴里了解了个大概。这死去的人,是村里挺有名的一个老鳏夫,今年也将近七十了,脾气倔强得很,也一直独来独往,和村里人关系并不算好。他住的地方本就在村里算偏僻的,左邻右里都搬走后,就更没人留心他的行踪了。要是今天没出这么一桩事儿,还没什么人能想起他来呢。
“我记得动迁的时候,就是从他们那块儿先开始的吧?怎么他左右邻居都搬了,就他还不走啊?”有人问道。
有个阿姨压低了些声音,道:“这个啊,我听说,他不肯搬,村长和村支书上门劝他搬,还被他拿着笤帚赶出来了。他还说啊,给他再多钱都不搬,死也要死在这里。”
人群中有人啧啧嘴,道:“他怎么那么犟啊,他家房子和地加在一块儿,能赔不少钱吧,他都这把年纪了,够他潇潇洒洒过完这辈子了,赖在这里有什么好的,现在连命也丢了,他连个孩子都没有,房子和地白白给政府收去了,吃了多大的亏啊!”
众人随声附和他的话,都一副惋惜慨叹的样子。那人估计是个村子里的“百晓生”,接下来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村里其他人的事情,谁家儿子眼看着四十了还没媳妇儿,这回拿了补偿款没几天,就张罗着要结婚的事情了;谁家闺女学习好,他爸妈说补偿款存起来,将来送她去美国读书;还有那谁家小子,不知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他爸妈把补偿款全都交给他做生意去了,现在一家人租了间小房子挤在里面,这要是血本无归了,老头老太不得哭死……
听他们越扯越远,我收回注意力,才发觉心头突然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那个死去的老人,他的那些举动,应该算是钉子户了吧……不知道他的死,和任珉有没有关系。
无论我对任珉有怎样的看法,这一刻,我都真心希望老人的死只是一个意外,至少,对任珉来说是意料之外。
眼睁睁看着相识的人,还是一个曾经那么美好的人,慢慢走向堕落,慢慢变成一个双手沾满罪恶鲜血的人,那于我来说,真是非常痛苦的感 觉啊。
等我们在派出所完成笔录,驱车回市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