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的晚上,我正在家里和汪嘉文一起看球赛,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记响声。当时我还去窗口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事儿就继续坐回去了。没想到才过几分钟,主任电话就来了,说市郊一个化工厂刚刚炸了,今晚值班的都是女同志,所以让我去跑一趟。
“干嘛总让你跑这种新闻啊!上访啊爆炸啊跳楼啊,搞得你身上都是晦气!”汪嘉文听到我又要出门,脸立刻板了起来:“你还不如去当娱记呢,至少能给我弄几个王菲的签名。”
“娱记也不太平,”我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你没看前几天的新闻啊,那个姓莫的明星,刚从派出所出来就把娱记给打了。”不过也是,这段日子一直跑这种“重大而紧急”的新闻,我记得我上辈子,可没那么受领导信任啊。
汪嘉文找出一个口罩交给我:“谁让你要做这一行,我看还不如去我们健身房做客服来的好呢……你当心点儿啊,赶明儿我去庙里帮你求个平安符。”
“是,我会小心的,你看,我记者证和钱包都带了,晚上你别等我了,早些睡啊宝贝。”我向他展示了包里的东西——自打我那次忘带记者证被警察误抓之后,每回我去工作,都得先让汪嘉文检查一番,不然他还不让我出门了!
出租车在化工厂五百米外,就怎么也不肯往前开了,我只好讷讷下车,一个人步行到出事地点。
一下车,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臭鸡蛋味道,我赶紧带上汪嘉文给我准备的口罩,在能见度很低的环境下向前走。一片烟雾缭绕之中,我隐约能看到前方的浓烈火光,伴随着一条粗粗的通天浓烟,看来火情还没有得到控制。
我再往前走了两三百米,就看到现场已经围起的警戒线。管理的人看了我的记者证,倒也没说什么直接让我进去了。
采访的过程,不知该说顺利还是不顺利,化工厂的人态度都很好,但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事故原因还没查清楚、厂房里有多少人还待统计、让我们等警方的通报……
问了好久也没问到什么重要信息,我无奈地准备离开。一走到办公室外,我就看到角落里有个八九岁的小孩儿,瘦小的身影站在黑漆漆的阴影里,显得格外萧瑟。
我走过去,小孩退后两步,退到墙根。
“你别怕,叔叔不是坏人。”我摸摸口袋,掏出两颗巧克力递给他:“小朋友,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很危险的,快回家去吧。”
小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很快抢过我手里的巧克力,然后轻轻说了句:“我爸爸妈妈在里面。”
用糖诱惑小孩这招,真是百试不爽。我趁机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你爸爸妈妈都在这里工作吗?”
小孩怯怯地点头:“爸爸妈妈今晚都加班,。”
我摸摸他的头:“你今天见过他们吗?他们有说到工厂里的事情吗?”
小孩想了一会儿,说:“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一直咳嗽。”
加班、咳嗽,看来这个工厂对工人不怎么样啊……我又问道:“小朋友,你进过工厂吗?”
小孩这回想了很久,才说话:“很久以前进去过一次,妈妈生病了,我去找爸爸。”
“里面是怎么样的,你能跟叔叔说说吗?”
小孩皱起眉头:“很热,很臭……记不清了。”
问到这里,我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想法:这里八成又是个血汗工厂,里面的安全措施估计从来就没完善过,工人们一直在危险气体里工作,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所以即使危险气体浓度变高,也并不会引起注意。一个火星,一个没灭的烟头,都可能是爆炸的导火索。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小孩真是可怜,他的父母即使没有在爆炸中受伤,也一定会中毒。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们很有可能会丧失劳动能力。
不忍再想下去,我看着面前小孩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轻叹一口气,摘下口罩给他:“你戴着这个吧,别硬撑,累了就回家去睡觉,相信你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问:“爸爸妈妈是不是很危险?”
我勉力挤出一个笑:“不会的,你看消防员叔叔和警察叔叔都来了,医生也来了,他们会没事的。”
他们真的会没事吗?我一路走,一路想着。
那些劝慰小孩的话,我自己都不相信。
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原本打算随便混过去的稿子,现在很想好好写一写,哪怕只是为了那个孩子。
只可惜,这一回我真真体会到什么叫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一回到家,我就觉得头晕嗓子痛,以为是感冒了,吃了两片感冒药后,撑着写了个简讯,发给值班的同事,让她们收到通稿后再修改。
等我要睡觉时,才觉得全身都不对劲,不仅是嗓子痛了,眼睛也痛,眼泪不断地流出来,连走路都开始趔趄了。
只好把已经睡着的汪嘉文叫醒,让他送我去医院。到医院一检查,那可真了不得,我竟然是甲醛中毒。
给主任打电话请完病假,我又被汪嘉文念了一通:“书呆子,自己身体不好,还把口罩给别人!你下次再这样,我直接弄点砒霜了断你,省得浪费国家医疗资源!”
“我是为了,咳咳,祖国的下一代。”我移开氧气罩,辩白道。
“手不许贱!”汪嘉文把我的手打开,帮我放好氧气罩的位置:“你还不睡啊,要不要提供一掌拍晕服务?”
“别,不劳烦您了。”我闭上眼睛,尽管脸上带着氧气罩很难受,但全身疲惫的我,还是很快就进入梦乡。
幸好我的中毒情况并不严重,休养了三天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我轻松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汪嘉文。走到医院门口我才发现,等在着的出租车司机竟然是肖平。看见我,他还很热情地挥手招呼我。
“怎么是你?”坐上车,我惊喜地问他。
“是我联系他的。”汪嘉文坐到我旁边:“你把写着人家手机号的发票放在要洗的裤子口袋里了吧,幸好被我拿出来了。想到反正你出院要叫车,不如让他赚这钱。”
“那,万一他又不收钱怎么办?”我悄悄问汪嘉文。
“我已经跟他说了,你的车费单位都能报销,不要白不要。”
= =,汪嘉文同志,如果有这么一个好单位,请通知我跳槽过去好么……
13
13、13、坦白 。。。
回到家,汪嘉文穿着围裙进厨房去做饭,我和肖平坐在沙发上侃大山。
我给肖平详细说了我的化工厂采访之旅,当然也没忘提我把口罩给小孩儿的大无畏之举,可让肖平听得一愣一愣,看我的眼光里也多了敬意。
“你还真是个好心人。”听着肖平对我的赞美,我的心情总算舒畅了点。这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汪嘉文一个人,对我那么伟大的行为非但不表扬,还要泼冷水的吧。
“说到这家化工厂,我也知道,我有个表哥是在里面工作的,不过是在食堂,还算轻松。”肖平说道:“听他说,这个厂的确不太平,据说之前有好几个过劳死的了,其中有一个,好像是一边干活一边打瞌睡,结果整个人都栽到浓硫酸里面,尸骨无存!”
我听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这种工厂,简直就是拖社会主义的后腿,借着这回的事情,或许真该好好调查一下,不然以后只会发生更多的杯具。
“出了那么多事故,就没一户人家去闹的?”我问肖平。
肖平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这家化工厂后面的集团很大,听说给的封口费可不低。”
啧啧啧,简直就是资本主义作风。我追问:“它后台是哪家啊?”
“喏,就是那个任昌集团,整天在央视打广告的那个……”
任昌集团,听到这四个字,我的全身突然忍不住发起抖来,那些不堪的记忆又冲了出来,那个人阴霾的脸和阴冷的笑,那些灰暗的日子和剜心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我所有的思考空间。对于这四个字,我显然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仅仅是听到就有无限的恐惧感。
为什么偏偏是任昌集团?偏偏是那个人的公司呢?
上辈子,我陆陆续续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调查出任昌集团的很多黑幕,却把自己推向了黑暗的深渊。
这辈子,如果可以选,我唯一不想碰的,就是任昌集团。
之前的满腹雄心和斗志全都烟消云散,现在在我心里,有的只是抗拒。
出了爆炸这样的大事,它自己也会好好整改的;又或许在这几天,我的同行们已经写了很深入的调查报道……主任也不会让我去做这个报道的,毕竟我都因此而住院了。
所以,就不做了吧?
又觉得有点心虚。
“小叶,小叶,你没事吧?”听到有人喊我,我抬头,看见肖平很奇怪地看着我,大概是被我现在的样子吓到了。
汪嘉文那大模子也蹬蹬蹬跑出来,或许是听到了肖平的呼声。他走到我面前,仔细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在我头上敲了一下,然后转身对肖平说:“他没事,就是经常说话说到一半就发起呆来,这时候只要打他一下,用点力气打,他就清醒了。”
喂,别说的我跟受虐狂一样好不好!我在他背后挥挥拳头,表示抗议。
不过我也只敢背着他这样,见他有转过来的趋势,我立刻把手放回膝盖上,做出乖学生的样子。汪嘉文大概对我刚才大逆不道的行为有所察觉,一言不发地瞪着我,我便也很努力地和他对视,像是在比谁的眼睛大。
“噗嗤”,我听到汪嘉文身后,传来人的轻笑声。
我眨眨酸痛的眼睛,看向肖平,见他咧着嘴笑得乐不可支:“你们这俩人,实在是太可乐了,一对活宝啊!”
他足足笑了几分钟,我和汪嘉文也就抱着手臂、面色冷静地看了他几分钟。直到他抿起嘴,恢复正常坐姿,汪嘉文才理了理沙发套,然后慢慢走回厨房。
“噗嗤。”这回换我笑出来了。这位肖平同志,好像也挺有意思。
晚饭是汪嘉文做了拿手的咖喱牛腩和茶香鸡,肖平一边吃一边叫好,连吃了三碗饭。看来,汪嘉文的厨艺又多了一个拥趸。
“嘉文,你手艺真是太棒了,以后哪个女人嫁给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肖平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