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大哥想见你最后一面。”吴言低沉沙哑的声音狠狠地劈在慧明身上,打断了她的呢喃。
“姹紫嫣红”的解药尚未配好,又加上中了“七步逍遥”洪戈脸上身上满是鲜红溃烂的脓疮,轻轻一碰就会流出脓血来,就算内力再深厚也抵挡不了身体中两种剧毒的侵蚀。洪戈紧咬牙关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大哥,她来了。”吴言红着双眼,双拳紧握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洪戈说道。
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洪戈眨了眨眼示意吴言带她过来。
慧明见过打伤克扣工人工钱的老板而被送进大牢仍然笑着告诉她让她放心过几天他就会回来的洪戈,见过被她爹爹嫌弃说不会将她嫁给他仍然坚定地告诉她他一定会风风光光来迎娶她的洪戈,见过在她新婚当晚杀了她相公愤怒地告诉她这样她一辈子也忘记他的洪戈,也见过穿着一身耀眼银甲站在她面前黯然悲伤地求她跟他回去的洪戈,不管任何时候他都犹如挺拔的苍松屹立不倒。可眼前的洪戈,是她从未见到过的,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她而去。
洪戈扯动着嘴角想对她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已经失去知觉的洪戈却不知道因为他这样一动脸上的脓包渗出血水来流得他满脸是都。他依旧笑着,笑得那么骇人,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刺眼,刺得眼泪如注得往下掉。
一只手抚上了她的瘦削的面颊,试图抚去她的悲伤抚去她的无助,洪戈用尽他最后的一丝力气抚上那张他魂牵梦萦的脸上,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失去控制手从她的脸上重重地滑落。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几天前他还在养心阁默默地看着她,守着她,等着她,那个说要守护她照顾她一辈子的人却厌烦了她弃她而去了。
压抑多年的感情在明白真正失去的时候倾巢而出,慧明跌坐地上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扯着洪戈的手不停地喊着:“你不是想要和我在一起吗?你不是想要我还俗吗?那你快起来啊,你起来我就答应你,你快起来啊,你快起来啊……”
“闹够了没!”碧月一把拍掉慧明拉着洪戈的手吼道。
为什么直到死的时候他心里想的还是这个贱女人,她到底哪里比自己好了,碧月瞟了一眼地上哭作泪人的慧明冷声道:“家夫新亡,我与二妹想静下,还请诸位先行离去。”
虽然洪戈最后想见的人是慧明,但说到底碧月,碧影是洪戈明媒正娶的夫人,在场的人闻言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慧明……”白慕搀起瘫软如泥的慧明欲往屋外走,哪知慧明却拼命地挣开了她朝洪戈扑去。
“慧明师傅。”碧影挡在慧明身前为难地说。
眼前的两人才是他的妻子,是他最亲的人,是他一辈子要守候的人,她什么也不是,她从来没给过他机会让她成为他的人,如果当初……
一个手刀下去,慧明重重地昏倒在了白慕怀里。
“秀娘。”面前稚气的少年手将一支木簪递到她面前,木头是一般的梨木,上面的雕刻的凤凰图案却很精致,摸上去温润细腻。
那年她刚及笄,他花了三天的时间为她刻了这把“迎凤”簪,他甚至还把自己的名字偷偷刻在了图案中。
夕阳下,她低头不语也不去接那簪,少年急了,“不喜欢吗?”他紧张地问。
她摇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喜欢。”她微微侧了侧头示意他为她戴上。
他眼中带着笑面上却很严肃,他拂过她脸庞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将那木簪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发髻上,像是在完成仪式般神圣。
颀长的手指划过脸颊,他柔声的说:“秀娘你真美。”
美得他迫不及待地想拥她入怀,想让她成为他的妻子,想和她看一生的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抱他,可当她触及到他的一瞬间,眼前的人却化作飞花随风飘散,仿佛不曾存在过。
画面变换,刚才的青天白日瞬间被黑夜长空所替换。
皓月繁星,青竹幽幽,如瀑黑发迎风飞舞,明亮似水的双眸盛着满天繁星,他穿着一身银色铠甲站于榕树下对她回眸浅笑,月光下银甲泛出的淡淡白光却渐渐变得炫目,照得她快要睁不开眼。
白光刺眼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意外地感觉到一份淡淡的哀伤。
他虚无缥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秀娘,若有来世……”
强烈的光线灼得她睁不开眼,她不顾一切的朝他奔去,试图睁开双目看清他的脸。
泪湿香枕,慧明蓦然睁开眼,任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
“慧明。”白慕轻轻地唤她。
她呆滞地望着芙蓉红纱帐,那抹艳红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她今生最厌恶的颜色。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自己一袭红衣与他同结连理白首不相离。奈何情深相许流年不复,当年她爹爹嫌弃进过大牢除了温饱之外连一件像样衣服都没有的洪戈,他一口拒绝了上门提亲的洪戈,连自己都养不活凭什么本事让他女儿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
后来洪戈告诉她,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外面闯荡一番成就,待他回来时,定会风风光光迎她进门。她看到他眼中的决绝与痛苦,婚姻向来都只能听父母之命,媒所之言,她没有勇气抛下与她相依为命年迈的父亲跟他一起浪迹天涯。于是她只能含泪点头等他回来,谁知这一等便是一生。在洪戈离开的第二年,她阴差阳错地救了霍庭,在他的哀求下她答应了他的提亲。
洪戈他回来了,在离开两年后,在霍庭赤红的鲜血染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他的刀上的那一刻,她已经痛得忘记该怎样去呼吸了。他误以为她背叛了对他的承诺,为了浮华虚荣嫁给富贵的霍家长子霍庭为妻。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承诺就这一刻死去,死在洪戈嗜血冰冷的眼神下,死在他沾满鲜血的屠刀上,死在他的冲动不信任之上。她抢过他手中带血的刀向自己挥去,他当她要做傻事吓得惊魂失措甚至忘了她的背叛,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三千发丝被她斩落了一地,断了她的情,绝了她的爱,从此之后再无顾秀一人。清冷的大街上她脸色苍白,一身红妆,短发随风飞舞,没有泪,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痛到极处亦不知何为痛。
她没有回家,而是朝山上走,山中的荆棘刺破了她白嫩的肌肤,血滴了一地,犹如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在山中乱走。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她停在一座古刹前面,这里将成为她的终点,从此刻起她便叫做慧明。
“慧明。”白慕又唤了她一声,将从她过往中唤了回来。
白慕握着慧明的手紧了紧,她的身边站着俊颜男子想来就是她口中时常提起的夫君,慧明撑起身来想要下床,一丝白发滑过她额前,将她视野档去,一夜白发……慧明将白发握在手中突然笑起来,那笑比哭还难看,笑得白慕愧疚心痛,她自责自己只为达到目的,却不曾想到会弄成今天这个地步。白慕站在原地,安慰的话都哽在了喉中。一股温暖的力量自肩上来,朱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让她静一静。”
白慕点点头跟朱练出了养心阁,赤火寨寨主遭人暗算中毒身亡,寨中人心惶惶。洪戈于他而言如同父兄,吴言一边操办着大哥的出殡仪式,一边处理着全寨的大小事务。碧影倒掉他桌上的隔夜茶,为他重新沏了杯新茶,茶中倒影出吴言单薄的身影还有那布满血丝的双眸。
“言郎,你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碧影心痛地想要劝他去休息,洪戈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对山寨也是,“绯月”一直想出掉他们,这次大哥遇害怕也跟他们脱不了关心,他这个时候怎么睡得着,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处理,大哥辛苦创建的赤火寨不能就这样毁在他手里。
☆、白首不相离
一棺之隔便是永远,灵堂上众人皆是素颜白衣,唯独她红衣白发,头上插着一支木簪。
“你这是做什么,将她给我赶出……。”碧月话只说到一半,一把匕首生生横在她颈间。她却没有以此害怕反而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和他一起?”她颈间的匕首微微颤动,她继续冷冷地说道:“你没资格。”
“你不介意死在这里,我介意。这里是我夫君的灵堂,你若想死,任何地方都可以除了这里。”碧月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声音犹如冰锥扎进慧明心中,她就连死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失神的瞬间,吴言身形一闪,打落了她握在手中的匕首,“来人送慧明师傅回去。”吴言剑眉紧蹙命令道。
两个穿着粗麻白衣的壮汉走到了慧明跟前,架起她就往拖。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她发出嘶哑的声音喊道。
壮汉将她拖到门外,便放开了她,见她真往外走,也不再管她。
如同六年一样,依旧一身红衣,依旧如同行尸走肉,不过六年前有收留她的静云庵,六年前他还活着,六年后静云庵被毁,他也不再了。古庙可以重建,人却不可重生。就连死她都没有资格与他死在一起,她失魂地走朝赤火寨外走去,朝接近天空的方向走去。
劲风中一抹红,红得刺目,红得心碎,红得哀伤,白发飞舞,她站在崖边闭上双眼纵身跃下,若有来世她一定会等他回来定不相负……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可是身子却没有继续往下坠,手被人拉住了,连死都没有资格,她苦笑着睁开了眼,她是死了吗,不然为何……
她痴痴地仰着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跌入崖底。风声在耳边消失,一切都静止了,仿佛这一刻便是永恒,她眼眸中映出他鲜活的容颜,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也不曾眨眼死死地盯着他看,害怕他一眨眼就会不见。
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以前一样,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心跳……
她蓦然抬起头,长睫下迟疑,困惑,欣喜,哀伤的神情轮番在眼中变换,最终她颤抖地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手下真实的触感,炽热的体温无一不是再告诉她,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慧明不敢相信地看着洪戈,指甲刺破皮肤深深陷进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