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伴读从来都由宗室子弟担当,再说自己次子张廷玉已经年界二十五,乡试中式来京备考会试,无论从出身还是年龄,都不适合做皇子伴读,可如今胤祯却偏偏点名要自己儿子张廷玉做伴读,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张英根本来不及想,只知道自己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幸而面前这位小皇子还知道世情,知道得自己去求皇太后指人。
原本对这事张英并不抱任何指望,甚至心里早有了受到皇帝责备的准备,可也不知胤祯使了什么法子,指名纳尔苏与张廷玉进宫伴读的旨意,竟在第二天便下达了,张英御前谢恩的时候,皇帝玄烨还温语勉励他,说辛苦他们父子二人,张廷玉既是年长在书房中,就要多多督促阿哥们用功,最后还赏下文房四宝一套,这令张英受宠若惊之余,对胤祯更是刮目相看。
胤祯曾救过纳尔苏,纳尔苏对他一直心存感激,如今知道要与胤祯一道读书,欢欢喜喜便来了,而宁寿宫纳尔苏从前也没少来,所以不到一日纳尔苏便习惯了,而另一个伴读张廷玉,自打从进了宁寿宫便一直很拘束。
再见张廷玉,胤祯不禁把眼前这个长了张瓜子面口的男人看个清楚,这时的张廷玉尚未步入官场,言行举止不免带有些稚嫩感,为人也直率真诚得多,与后来那个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的军机大臣大相径庭。张廷玉在胤祯眼中看到感慨,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皇子的感慨从何而来,没来得及惊讶,已经听到父亲催促其落座的声音。
这天因为是纳尔苏、张廷玉头一会上宁寿宫书房,张英只将论语开篇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复习了遍便下学。中午胤祯三人移到别室用午饭,伺候胤祯的小太监已经将兆祥所东路送来的饭食摆开,纳尔苏从家中带来的奴仆也把饭食送上,惟有张廷玉独自从包裹摸出两个大馒头和一小包咸菜。
坐在方桌前的胤祯,下了桌走到张廷玉面前,望着那包咸菜说:“横臣你这咸菜看起来很是可口啊。”
张廷玉原先还以为胤祯是要取笑自己,可当他抬头看到胤祯垂涎欲滴的样子,又相到眼前这孩子还未满十岁,与他家中的四弟年纪不相上下,不觉添了份亲近说:“回阿哥的话,这是家母从家中带来的咸菜,我们兄弟几人在家中时,最爱吃的就是母亲做的咸菜。”
胤祯转头就朝纳尔苏招手说:“二弟来,难得一同读书,咱们凑成一桌吃饭吧。”
在觉得眼前这皇子实在太不拘小节后,张廷玉想都没想就劝说:“谢阿哥美意,可您我身份有别,我岂可与阿哥同席,坏了规矩。”张廷玉在家中虽是次子,可因为大哥与他们这些兄弟年岁相隔太多,弟弟们出生时,长兄早已经入京为官,他作为次子留在家中,承担了长兄的责任,如今是直把胤祯当成家中的幼弟教育。
胤祯扭头比了个眼色,一旁伺候的奴才立刻陆续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王伯益反手讲屋门带上,胤祯笑眯眯的拉着张廷玉的手落座说:“咱们关起门来吃饭,谁知道我们不守规矩了。”
男孩子总是对这种类似于小冒险的行为特别感兴趣,更别说从小被教养嬷嬷督促着要规行矩步的纳尔苏,他这时脸上满是兴奋说:“对,对,我们三人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现在门都关起来了,还管它什么个规矩不规矩。”
就在这一来二往中,张廷玉、纳尔苏逐渐与胤祯熟悉起来,纳尔苏更是把胤祯引为平生第一知己,将自己在家中翻天的本领全传授给了胤祯,他们一起逃课跑到宁寿花园树上掏鸟窝,当然其中少不免要张廷玉打掩护,作为师傅的张英气得是吹胡子瞪眼睛,可监督他们读书的皇太后却以为,孩子还是淘气些好,相比起读那文绉绉的汉学,还不如让十四阿哥敞开心怀健健康康的长大,反正十四阿哥是幼弟,上面还有那么多长进的哥哥,他便是不学无术也碍不了谁的事。
有了仁宪皇太后这话,就连皇帝玄烨也不大再胤祯的功课如何,而胤祯的生母德妃原就只指望着胤祯能平安长大,至于能不能学有所成,这些她也不作过问,一时间胤祯就像出了笼的小鸟,凑上纳尔苏整日嬉戏,对于胤祯荒废学业,最痛心的还不是张英,而是胤祯那三位哥哥。
在后殿请过安后,胤禌拉着胤祥直往位于抱厦的书房跑去,胤禛不缓不急跟在最后,去到书房外没听到读书声,胤祥已经心知不妙,正想拉住胤禌,可胤禌动作更快,双手把门推开,才开了个缝隙,胤禌慌忙反手将门带上,僵直着脸扭头对胤祥说:“十三弟,我们这样……这样会打扰十四弟读书的,要不……要不咱们一会再来。”
胤祥听了当下二话不说,转身和胤禌手牵着手,两人一道堵住书房的门口,胤禛停在他们三步开外,定定望着自己这两个弟弟,有时候弟弟们太过贴心,也会是种烦恼,比如好像现在,胤禛很确定,胤禌是在书房里见不到胤祯影踪,才会说出刚才那番鬼话,因有皇祖母庇护,胞弟最近就好像放了圈的野马,张英拿他没办法,母妃舍不得教训他,但弟弟不是还有自己这哥哥吗!
宁寿花园里,王伯益哭丧着脸拦住胤禛的去路,胤禛眼角轻挑:“你要挡本阿哥的去路?”胤禛这话的语气虽然仍旧如常,可谁不知道胤禛现在已经是点着了的炮仗,王伯益怕得全身哆嗦,可又不得不拦住胤禛,那头小主子还在树上,要他不拦下四阿哥,叫四阿哥过去抓了个正着,小主子这会非得屁股开花。
胤禛等得不耐烦,一脚把王伯益踹得跪下说:“你们这些狗奴才,只怕平日里不知亏劝主子,反倒挑唆他胡作非为,等我找到弟弟,回头看我怎样收拾你们!”
王伯益跪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心里甭提多委屈,就想说四阿哥您不是不知道您弟弟,他有多倔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能说动他半分。追在后面赶到的胤禌、胤祥见王伯益一个人抱腿跪在这里,忙上前问他:“你主子呢?他人到底在哪里?”这会王伯益不敢再隐瞒,指着假山后面的方向说:“主子和平郡王府的二阿哥,还有张廷玉他们在那边的果树上。”胤禌、胤祥听了撒腿就往那边跑去。
纳尔苏在树上听到胤禌、胤祥说,胤禛发现他们逃课,要来抓他们算账,顿时怕得手脚冰冷,忙问身旁的胤祯:“怎么办,要给四哥抓住我们在花园里玩耍,这可如何是好?”胤禛天生威严,平日不说话,只看着你的眼睛,就已经能让你自觉心怯,不敢对他有半点隐瞒,如今若知道自己带着胤祯不读书,四处玩耍,这还得了!
“二弟别慌,你下去,我们下了树就一路小跑回书房,别怕不是还有十一哥和十三哥在吗。”胤祯安抚他道,对于胤禛对他的逃课,会忍无可忍地找来,胤祯是早有准备,甚至连这些天的放纵,也是故意为之。
之前费扬古一事,是戳在胤禛心头的一根刺,若不找个机会让四哥把心里堵着的火发泄出来,让他把那根刺拔出,这事会成为他们兄弟间的隐患。
纳尔苏刚从树上落地,抬头就看到胤禛目无表情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他怕得抬头就往树上喊:“十四哥,十四哥,四哥……四哥他……”
胤禛脸色刹时阴沉,抬头朝树上看去,就看见自己弟弟站在枝小树叉上,正低头害怕的望着自己,胤禛皱眉张手就对树上的胤祯说:“弟弟慢慢爬下来,哥哥在树下,别怕。”
“不,我才不要下来。”站在树叉上的胤祯任性道。
胤禛双手握拳,深深吸了两大口气,才把怒火压下说:“下来,弟弟你下来,哥哥答应你,这次绝不追究。”
胤祯松开扶着树杆的手,弯腰低头看着胤禛说:“我若下来,哥哥你便再又不再正眼多看弟弟半眼了。”
胤祯的话叫胤禛心头一震,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他以为弟弟不会察觉自己对他的隐隐疏远,可原来弟弟什么都知道,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忍耐着,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弟弟每日早上,风雨不改的来到三所,见到自己总会露出满足的笑容,那笑容背后隐藏了多少苦楚,自己这做哥哥的怎么就没有发现。
“下来,哥哥答应你,往后绝对再这样对你。”胤禛提声保证道。
这话听得胤祯不觉眼睛发红,四哥为什么待他如此好,他这样胡搅蛮缠,四哥却一再退让,到底是今生四哥变了,还是上辈子的时候,根本是他自己一直没把四哥看清楚。
“四哥,十四弟是不是太胡作非为了。”胤祯眼眶中滑落的眼泪叫胤禛看得心酸,胤祥走到上前来想做劝解,胤禛却转头制止了他,自己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胤祯说:“你不用功读书,的确是不乖,可这够不上说是胡作非为,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怨哥哥那日质问你?”
胤祯双手将眼睛捂起说:“不,弟弟心中一直怕的,并不是哥哥的责备,而是……而是四哥再也不再理睬十四弟。”这句藏在心底,藏两辈子的话,从嘴里说出后,胤祯只觉得全身一阵轻松。可树下的胤禛、胤祥等人,见他不但松开扶住树杆的手,还把眼睛捂上,惊得一颗心直提到喉咙,胤禛不敢大声,怕吓着胤祯说:“弟弟,你怎么会如此荒唐的想法,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弟弟,是我胤禛的胞弟,这是无论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哥哥若生你的气,哥哥会责备你,甚至惩罚你,却绝不会不理睬你,绝不!”
“真的吗?那哥哥……我能……我能陪你一辈子吗?”胤祯知道自己这时候问胤禛这个问题很卑鄙,胤禛还不知道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而且在现在这情况下,无论他向四哥提出什么要求,他想四哥都是不会拒绝,可即便这是这样,他也想得到,这个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奢望的承诺。
胤禛望着树上的幼弟,心中是酸楚莫名,到底要是如何的担心绝望,弟弟才会向自己讨要这样个荒唐而又没必要的承诺,他们是皇室兄弟,今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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