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修北闻言一愣,竟是无可反驳。
楚忘已然掀起下袂,挺身一攻。
萧修北低低呜咽一声,十指蜷曲,痛苦地扣住桌面,指甲重重滑过,只无可奈何地留下淡淡刮痕,微不可见。
画师转腕疾书,大殿、烛火、墨发、凤目……
有人唇边冷笑,有人眼中痛苦……
乃至于十指划过桌面,上头淡淡印痕,都似有若无地显现在宣纸上。
一笔一划,纤毫毕露。
笔下世界,栩栩如生。
随着楚忘的进攻,桌子有节奏地抖动起来,一下一下,扰得画师不能继续。
画师已然画入了神,不由恼怒地看了两人一眼,索性拿着画纸和墨砚,趴在了地上,伸长脖子再看一眼,执着笔压、钩、格、抵,细细描摹。
有使臣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地上铺开的画纸,再抬头看了看抵死纠缠的两人,莫名地,只觉鼻中火辣辣地,有液体流了下来。
他顿时臊红了脸,恨不得地上出现一道裂缝钻进去,忙不迭地侧过头蹭在肩头,想把鼻血蹭掉。
无奈双手被缚住,动弹不得,蹭了几下,反而蹭得满脸是血。
其余几人梗着脖子,僵着目光看着前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楚忘终于发泄在对方体内,抽身而出。
画师心有灵犀,亦同时止住笔,拿起宣纸,轻轻抖了一抖。
画纸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蝶振薄翅。
画师轻轻地吹了吹纸张,拿着它,走到楚忘身边,双手捧着,躬身递上。
楚忘取过纸,赞叹一声:“果然国手。”
画中那人,长发披散,背脊光裸。发丝掩映下的狭长深目,三分迷离,七分阴霾狰狞。
楚忘扼住萧修北的下巴,将他的头扭将过来。
萧修北双目猩红,果然阴霾重重。
楚忘低笑一声:“想你萧氏皇室,可是最重脸面。今日如此,想必你定然夜夜难眠,恨不能血屠蕲州,将这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挖下来吧。”
萧修北紧抿着唇,额上冷汗层层,却沉默不语。
“你莫怕。”楚忘低声蛊惑,“看到你这副模样的人,不过是你那些贪生怕死的臣子。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杀了他们,如何?”
萧修北眼中光芒一闪而过,锋利异常。
身侧羽林军背朝二人,笔直站着。右手挎剑,泥塑一般,纹丝不动。
楚忘抽出一人长剑,曲指轻弹一记。
宝剑一声轻吟。
楚忘伸指捏着剑尖,剑柄对着萧修北,十分体贴地递了上去:“去吧。”
萧修北从桌上挣扎着起了身,伸手紧紧握住剑柄,稳住指尖颤抖。
他不动声色地长吸一口气,骤然之间,便握着长剑,朝楚忘胸口直直刺去——
楚忘轻轻一侧身,伸出两指,夹住剑身。
那长剑顷刻之间,便无法再动弹一下。
萧修北眼中全是震惊,见状又不甘心,想要将剑从楚忘手中抽出。
楚忘轻轻叹一口气,手指微转。
一声脆响,那剑竟生生折断。
一半被萧修北握在手中,一半折落在地。
萧修北握紧断剑,再刺一剑。
楚忘闪身而过,须臾之间,便贴住了对方的身体,伸手握住他执剑的手。
楚忘眼中厉色一闪,手中微一用力,萧修北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手中断剑,啪地一声,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楚忘握紧了他的手,微微一转。
嘎达一声脆响,萧修北只觉手腕一阵剧痛,竟是脱臼了。
楚忘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笑着轻斥:“真是不听话。”
楚忘又抽出一柄长剑,锋利的剑尖直直指着萧修北的胸膛。
白皙的肌肤被剑芒刺破,渗出一点鲜血来。
萧修北僵硬地站在那里,脊梁却挺得笔直——他咬着牙,几乎就要认命了。
楚忘却收了剑,温柔笑道:“你莫怕……这些看见你丑态的臣子,孤一个一个地,都替你灭口了,如何?”
萧修北紧抿着双唇,唇色苍白。
楚忘提着剑,走到那一排被缚双手,跪伏在地的梁国使臣面前。
那些男人蜷缩着瑟瑟发抖,口中喃喃求饶。
楚忘手起剑落,一个一个地砍了过去。
直到最后一个。
那人满脸鲜血,鼻中还不停地涌出血来,嘴唇哆嗦着,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忘看着他那幅样子,似乎颇感有趣:“你倒是眼熟。”
使臣哆哆嗦嗦地回:“回北魏陛下……上次在雍城,有幸……有幸见过陛下一面。得陛下青睐,回去传信,苟得一命。”
楚忘微微侧了头,仿佛在努力回想,忽然笑道:“这次倒没尿裤子,当真是有进步。”
那人讪笑,呵呵憨应着:“是……是是。”
楚忘左手仍拿着那张画纸,此刻轻飘飘地,将那张纸抛到那男人面上。
男人傻愣愣地由着那纸落在面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将它取下来。
那画自然极是旖旎。而旖旎之色中,又落着点点猩红。
是鲜血。
是同朝臣子溅在上头的鲜血。
他颤着手捧着那幅画,颇是不知所措,又勉强维持着镇静。
楚忘抬指,点了点那幅画,带着种挥斥方遒的气度:“如此佳作,便由卿带回去,让东莱王一同欣赏,如何?”
那使臣捧着画,喃喃答:“是,是……”
萧修北几乎裸着身子,站在后头,惨白着脸:“疯子……你这,疯子……”
他忽然用那只完好的手,迅速捡起地上那半截断剑,疯了般冲过来,往那唯一幸存的使臣身上捅去。
使臣吓傻了,惊恐地瞪大双眼,却是煞住般,动弹不得。
而身边羽林军,亦是笔直地朝着墙壁站着,石雕泥塑般,一动不动,仿佛眼瞎耳盲。
楚忘寒着脸,抬脚踹去,一脚便将萧修北踹落在地,狼狈地滚了几圈。
萧修北伏在地上,喘息着笑:“竖子得势!真是竖子得势!”
他半抬起头,墨发披散,半掩住脸。
发丝下的眸子极深极烈,美得灼伤人眼:“朕认了命!便成全你!也成全自己!”
说罢,将那半截断剑,狠狠往自己胸口刺去。
楚忘眼中闪过猛烈的光,仿佛慌乱,仿佛惊恐,不及反应,身子已然扑了过去。
他伸手,用肉掌狠狠握住那半截剑锋,以至于那半截利剑,进了对方血肉半寸,便再不得进。
有血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
两人的鲜血,顺着雪亮的剑锋,汇在了一处,淌了下来,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楚忘抬眸看他,凤目微挑,十分惑人。
“别绝望嘛。”他说,“我耳根子最软,你哄哄我,说不定我就心软了。”
那个使臣捏着画,哆哆嗦嗦地退到殿门口,惊恐地看着流血的两人。
楚忘回头,冷冷道:“还不滚?”
那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走。
楚忘掌中用力,将那剑从萧修北手中硬生生抽出:“你好生想想,怎么讨孤欢心……自由、权势,都在孤一念之间而已。”
萧修北惨白着脸,胸膛急促起伏着。
楚忘一把扔了那断剑,伸掌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鲜血,不满地皱起眉。然后抬手擦过萧修北的脸,将满手鲜血蹭在了他的脸上。
先在他两颊上蹭上两朵红晕,再将对方青白失血的唇涂成烈焰红唇。
楚忘戏谑地勾起唇,看起来开心极了:“我的陛下,好好想想,你可不吃亏。”
萧修北任他涂抹着,不闪不避,眼中黑得不见一丝光。
楚忘抓起他的头发,逼着他昂起头来:“现在……请陛下随孤同去雍城。哦对了,萧墨,过来。”
那画师走过来,对着萧修北恭恭敬敬地躬身一鞠,作揖行礼:“参见梁国陛下。”
“他叫萧墨,同是姓萧,说不定五百年前跟你同祖同宗。不过人家可是北魏首屈一指的大家国手。以后你们可会常常见面,现下熟悉一下,也免得以后关于你的画册刊印盛行朝野了,你还莫名其妙。”
萧修北忽然嘞嘴,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楚忘……朕真没想到,你竟变态若斯。”
楚忘攥紧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半提起来,看着对方眼中浮起痛苦的颜色:“承蒙夸奖。不过陛下的眼界,当真是窄得很,这样便变态了?孤实在有责,让你好好拓展下眼界。”
他除下自己的外套,裹在萧修北身上,然后一把将他抗在肩上。
楚忘扛着萧修北,大步而出。
羽林军恭敬地转回身,紧随楚忘身后。
楚忘立在玉阶之上,勾起一抹笑,诡异而狡黠:“马呢?”
有侍从牵来一匹高头大马。
骏马黑色,喷着响鼻,遒劲蛮横。
马鞍上赫然立着一根柱体。
那圆柱体由黝黑的玄铁铸成,跟马鞍浑然一体地连接在一起。
“宝马配美人,便由如此神骏载你回雍城,如何?”
骏马刨着蹄子,打着响鼻,显出一股野性的强悍来。
“你杀了我罢……”萧修北忽然低声说道,“一命偿一命,你杀了我罢……”
楚忘微侧过头看他,眸子蒙着层紫雾,像是忧伤,像是绝情。
萧修北继续低语,睫羽下的狭长眸子,罕见的软弱无望:“就当是我……求你了。”
楚忘沉默着。
玉阶上,大殿前,一时寂静无声。
唯有骏马暴躁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忽然有声音遥遥传来——“报——”
“雍城急报——”
声音挟着马蹄声,愈来愈近。
信使手持靠旗,驰马一路奔到玉阶下,然后飞身下马,奔到楚忘面前,屈膝跪下。
“陛下,雍城急报。”信使说着,双手呈上一封密函,“左相令我星夜传于陛下。”
楚忘仿佛感受到什么,心中擂鼓般跳动起来。
雍城……雍城……
拓跋烨,他的生父……
这是丧文还是喜报?
楚忘将萧修北放到地上,拿过密函,心中犹疑仓皇,反复摩挲,竟不敢打开。
过了片刻,才把心一横,一把撕开密笺,就着灼灼火光,展信而看。
信中寥寥几字,却如霹雳一般,砸在楚忘头上。
先皇已醒,亟待帝归。
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