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惊蛰
“那竟然两位都没有异议,就分吧。”他轻叹了一口气打量了李见碧一眼,都说红颜薄命,这奴才天生一股清贵气,若被一般的大户人家卖去了定有个好归宿,偏不巧被这乖戾无常的樊大公子碰上了,只能说上天注定要他不好过。刘丰顺招呼一旁的的衙役:“那……你去把这奴才抓好了。”他又对一旁的师爷道,“去叫侩子手来,将人分了。”
范安问:“知府大人准备怎么着手啊?”
刘丰顺道:“本官以前也没分过人,想来只能是用斧头劈了。”他说到这心下有些不忍,道,“动手之前把人打昏了吧。”说话间那侩子手已拿了斩头刀到了堂前,听刘丰顺说要先把人打昏,连忙道我来!他噔地放下了斧头,顺手拿了一旁的堂棍走到了李见碧跟前。
这人做了十几年的侩子手,平时也做杀猪宰狗的活计,初夏时节在堂也赤裸着膀子,身上的肉抖起来能感觉整个地面都要颤三颤。
范安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他,觉得这人一棍下去定要把李见碧的命直接给打没了。
这侩子手刚抡起堂棍,旁边站着的白国祁突然喝了一声。“刘大人你还真要在堂前动手,打昏了还要在众人跟前一斧斧劈开?”他道,“到时候溅得旁人一身血,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刘丰顺呃了一声为难道:“白大人嫌我判得不好,那你来?”白国祁被他噎了一句,不做声了。
“这做法确实残忍有违人性,摊上谁也不想惹这晦气。”范安将茶碗一搁站了起来,旁边的樊公子看着他,以为他大发慈悲想算了,要把这奴才让给自己,不想听他道:“你把人带到后堂去劈吧,我见不得血,不看了。你分好了,用席子裹好,我看一眼就走了。”
樊大公子狠狠白了他一眼,刘丰顺倒觉得他说得有理,连忙令人将李见碧带到后堂去。 白国祁推着李见碧走,道:“我去看着。”
李见碧进了后堂不过几数,那樊公子有些回过神来了。“不对啊……那奴才怎么一点不叫唤?你们该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吧?”樊启山突道,“要分就在这分,我要亲眼看着!把人弄出来!”
范安道:“人打昏了自然没声,你要听叫唤,何不回去劈自家的奴才?”
樊公子嗤笑了一声,起身就要往后堂去看究竟,范安连忙起身拉住了他。樊启山越发觉得事有蹊跷,甩了甩手要往后堂跑,范安不肯放开,两人僵持了几数,又抱做一团在地上撕扯了起来。
此时突有一樊家的家奴从府外小跑了进来,那人点头哈腰地见过了刘丰顺,走到樊启山旁边唤道公子公子!樊启山打得起劲,没空理会他,那家奴心里着急,便大声道:“公子!老爷叫你赶紧回府去呢!”
“回去干什么?!”樊启山踹了范安一脚站起身来,不耐烦道,“我办完了这事就回去!”
“老爷知道这奴才的事了,叫你不准得罪高大人……”那家奴看了一眼范安道,“说你若还要在刘大人府上闹下去,回去要罚你去天灵寺思过一年。”
樊公子吃惊地看了那家奴一眼,忍不住跳将起来,他未骂那家奴,却看着堂上怒道:“刘丰顺,你竟然往我老爷子那告状?!”刘丰顺闻言连摆手道:“不是我!”
樊公子愣了一下,他平日好吃好喝地往这知府后院里送,料这刘丰顺也不敢。此时白国祁从后堂走了出来,樊启山眼光又落在他身上,恍然道:“是你!”
白国祁一愣,忙道:“不是我!”樊公子道:“不是你是谁!我都还没说什么事,你就知道不是你了?!我看就是你!”白国祁被他这一喝,竟也不敢说话了。
此时那侩子手从后堂走了出来,大声道:“大人,那奴才分好了!”他说着一招手,便有衙役从后堂抬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那尸体被锯斧左右分开,面脸被血浸着,哪还分得出五官。
裹尸的草席往地上一放,尸体左右一开,五脏六腑都流淌出来,混合着红黑色的血水,恶臭扑面。樊公子只看了一眼,忍不住转头吐了。范安捂了捂鼻子,上前去瞥了一眼问:“这就是那奴才?”
“是啊。”那侩子手道:“高大人,樊公子,你们收尸吧。”
樊公子回头看了那尸身一眼,又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他直了直身子看了一眼自家的家奴,想起老爷子的话,道:“算了,我不要了。”
“你不要,这人可就给我了。”范安道,“你刚不是说,就算拿了喂狗,也不便宜我吗?我怕公子后悔,这半身尸首,你还是收了去吧。”
“这模样,我樊家的狗都嫌弃。”樊启山道,“天底下就这么个便宜,你要就给你了行吧?”范安哎哟了一声,道:“那我谢谢樊公子了。”樊启山哼了一声,甩了甩袍子带人离开了。
范安松了口气,瞧了那尸体一眼,对一旁的白国祁吩咐道:“你把人埋了吧。”未了又问,“这是哪来的尸首?”
旁边的刘丰顺擦了擦汗道:“回大人,这是从仵作间里拿来的尸体,前两天镇上发生了命案,一妇人红杏出墙,毒杀了自家相公,这尸首放在尸房里未处置,刚好便拿来用了。幸得那樊公子没看出破绽。”
白国祁道:“他不见得看不出破绽,只是迫于自家老爷子的话,不敢追究了。”
范安往后堂看了一眼,问,“那钱五呢?”
“我叫人带到后院去了。”白国祁道,“钱五现在是已死之人,为了避嫌,大人等天稍黑了再来接人吧。到时从知府后门走,别叫人瞧见了。”
范安觉得有理,他再三吩咐了刘丰顺将人好好安葬,在知府门口徘徊了几次,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他回到南长府收拾好细软,说我这一趟本来是要去余干县地察的,现在在河阳耽误了这么多天,还闹出这么大动静,被京城的人知道了怕不好,我今晚去知府接了钱五,连夜就走。
白国祁接他安排好马车,吱吱唔唔地说大人,这河阳太穷苦,我到这五个月,人都瘦了两大圈。在这当府长,还不如我在滩平当个刑知呢。现在为了大人你又得罪了樊家,以后的日子怕更不好过了。
范安知道他心里打的算盘,爽快地说你放心吧,等我回了京城,将你调到御史台去,直接在我身边做事。他说着又看了一眼白国祁,笑道:你看你都知道李大人的事,不把你带在身边,就只能灭口。
白国祁被他一语吓得冒了汗,忙道不敢,以后有幸在大人身边做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也决不会多说一句话。
傍晚时分,范安乘着马车出了南长府。这天色从早上阴沉了一整天,黄昏未近下起了大雨。
按惯例,京官地察,即使微服私访也是两三人同行,但范安这次来得着急,只身一人,连个随从侍卫都没带在身边。白国祁知道他还要往余干县去,破例调了两个府役跟范安走了。白国祁道:“这位大人是从京城里来的大官,你们侍侯得好了,以后说不定能留在京城当差。连同家人都能走出河阳这个破地儿了。但若侍侯得不好,有个什么差池,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明白了吗?”
那两个仆役闻言连连点头,鞍前马后侍侯着范安,打着马往知府的方向去了。
范安命两人将马车停在街尾,自己戴着笠帽往知府后门走。天下着雨,路上积了泥水,没走几步便湿了下衣摆。
知府的后门开着,门口站了两个放哨的,见范安从远处慢慢走近了,便问是什么人。范安道:“我是路过河阳的长安人,昨天在撒老板那买了个奴隶,因得一些事将人寄在知府后院了,我现在来接人。”
那放哨的打量了两眼进门去了,范安在门外等了片刻,便见府里的师爷撑着一把黄竹伞从后院里走了过来,他身后拉着的一着青衣长衫的书生,正是李见碧。
那师爷在檐下站着,顺手将伞塞到了李见碧手中,转头对范安道:“大人你接了人就出城吧,那樊公子还惦记着这奴才,若被樊家的人看到了,必要来知府里闹事。”他说着四顾望了望,推着李见碧下去了几步。
“知道了,刘知府此次帮了大忙,替我言声谢。”他伸手将李见碧拖下阶来,一句话未多言便拉着李见碧走了。李见碧被他拉着走了一段路,撑着伞没说一句话。直拐进了街头的巷角,范安才摘了笠帽,他抬头看着李见碧,道:“李大人。”
李见碧与他四目相对,眼中无惊无澜,竟是望不见底的深沉。“啊,范大人,你这次又救了我一命。”他静默许久,突然出声道,“自我遇见你起,你已救了我两次,恩重量如山,以后我做牛做马怕也难报万一。”
范安愣了一下,他觉得李见碧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但他细想了一会也没以想出哪里不对,痴懵之下呃了一声,道:“下官应该的……”李见碧看着他的模样突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想带我回京城吗?那快走吧。这雨水真凉,我站着冷得慌。”
范安哦了一声,连忙道你跟我走,我的马车的在前面不远处。他说着转了个身,往前刚走了几步,想回头再来拉李见碧的手,却不想李见碧突然扔了手中的黄伞,快速往巷子深处跑了进去。
范安愣了一下,喊道:“李大人!你去哪?!”李见碧未回他的话,身子在拐角处一闪不见了踪影。范安静站了三数脑子才回过神来:这人是想跑?!他心里咯噔一声,背上唰得冒了层冷汗,连忙拔腿追了进去。
这是个九转胡同,巷径横七竖八,李见碧胡乱急跑了几步,冷不丁到了死路。他刚想转身往回跑,回头却见范安已堵在了巷口。范安喘着喘着粗气,走近来道:“李大人你跑什么!”
李见碧未回他的话,冲上去还想推开范安,范安连忙一把扯住了他。李见碧使劲挣了几挣,突然往范安肚子踹了一脚,范安被他往后踹倒了几步,直起身来猛地扑倒了李见碧。
两人一道摔在雨水中,李见碧染了一身泥渣被他压在身下,才开口骂起来:“你这混帐东西!真以为我想念你是来救我的?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难道非我亲自取我性命才甘心吗?!”
范安使劲抓着他的手,耳边听他声嘶力竭的骂声。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