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张初推推弟弟。张小牛扭头看看哥哥,见哥哥向自己微微点头,立即欢喜蹦出来。
“大力,石子,我给你们说两个人。”张小牛一手一个,拉了章日章月奔向年龄稍大那堆孩子去。
南淑和游甯慢慢散步走到树荫下,耳边是孩子们欢乐的叫声,鼻尖缭绕草木的清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除了身边的游甯。
南淑不明白,你游甯要是来检查田庄收成,那该到你自己的田地上转才是,怎么跟了自己东走西跑,要是你不是检查收成,你要找一个地方散心,县城四周该有好多散心的地方啊,到小山村这里做什么。
跟着自己就算了,还要把眼睛放过来。不是眼睛,就是有事没事,总往这边看,别以外自己没看见就不知道。
“阿甯,你到底有什么事?”南淑被游甯跟得难受,干脆转身,直接面对游甯。
“张初不错。行事稳重,懂得辨别时机,稍加锻练,成为一方掌柜不是难事,可惜年纪稍大,现在开始攻读,考试,行科举之路,有些迟了。”
南淑眨眨眼睛。
“张小牛年纪小,和章日年纪刚好,两人一起念书,或许有促进作用。”
南淑再眨眨眼睛。“我穷,我没钱!”
游甯失笑,弯起的嘴角,闪亮的黑眼珠,染上树叶间撒下的金黄,竟带一抹奇异的色彩。
“我说的是真话。你看,为了章日上学,我把后院租出去了,就为了凑齐学费。”南淑说得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但你更清楚,一个人独自干坐,接受先生的启蒙,远比不上两个小孩子,互相竞争着,学得更加好。而且和章日竞争的小孩,不会因为章日比他出色,而对他有危害。”
“章日需要一个小书童。章家供张小牛吃喝,张家只会感激你。”
南淑撇撇嘴,“那我得要张小牛的契约,至少二十年。再说了,多大孩子吃穷家。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同时养活三个呢。”南淑竖起三根手指头,在游甯前面挥挥。
“我家那后院子的确要出租出去。你是朋友的,就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人要租房子。”南淑脸色暗了暗。家里两个孩子,总要有人看着,南淑想着自己未来不可能只围了孩子打转,那找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小孩在家里帮忙看着,就变得十分需要。
而且家里小孩子多了,章日,章月也许还能从中学到一些其他的。
游甯没料到南淑真要出租院子,顿一顿,应下了,“我帮你问问。”
“小淑……”
游甯欲言又止,令南淑顿生警惕,身体往后仰,和游甯的距离拉开一点。
“小淑,你还是以前的小淑吗?”
南淑倒抽一口冷气,该死的,终于来了……
辩白
“我是南淑。”多年的办公室政治磨练下来,南淑知道,这种关键时候,一定不可以漏怯,就算心里再害怕,眼睛必须直视对方,让对方觉得自己没有隐瞒。
“我知道你是小淑,但,小淑,你变了,”游甯面对南淑瞬间变亮的眼睛,沉默了,转身不再看向南淑,“但真的是你吗?”
轻轻一句问,南淑藏在身后的手慢慢收紧,身体在吹佛树木间的微风中,微微发抖,“我就是我,我还能是谁。”
说得很轻,但语气肯定。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南淑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南淑”。
“我病了一场,从前许多事情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但人都是这样,经一事,长一智。少了这场病,我也许不知道生命的可贵,我也许不知道除了诗词歌赋,我还有一对孩子,我要养大他们,我要给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我要留给他们就算不可以一生富贵无忧,也必须不愁吃穿的身家。是,我变了。但是,在章家,在这种时候,我除了改变,还能怎样?”
长长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树木外,孩子的笑声似乎变得遥远。南淑握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细细的汗水渗透肌肤,湿了手掌。
“小淑,我不是这意思。”
游甯慢慢说出来,南淑只觉得心头一松,成功的狂喜漫过全身。坦白借尸还魂,还是含糊应付过去。南淑毫不犹豫选择含糊过去。没人知道,游甯知道自己是借尸还魂后,会不会杀了自己,把原来的南淑找原来,还是把自己…… 烧死,或者……
南淑不敢做这样的赌博。他宁愿拼了自己几十年在办公室磨练出来的本领使出来:说“真”话!话是真的,但如何说,说哪些,则要选择。
说的是真话,无所谓别人日后挑刺,揭穿谎言。说的是真话,进一步令自己心不慌,气不急,从外表的毫无变化上,迷惑对方。
说穿了也就一件事:面对质询时,说话的艺术。
“小淑,章令真的把你带走了……”游甯的声音飘飘渺渺,似近实远。从前的小淑真的走了,章令,你要走,也把原来的小淑带走了,剩下的……
“阿甯,我没别的办法,这家需要我。从前,我可以不想,不计算,但现在不可以。我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也是章日章月的支柱。”南淑不知道游甯说自己变了,到底是变了什么。只能从过去和玛玛们聊天中,隐约猜测南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清高,不与世俗为伍。大概是类似的人吧。现在的自己,南淑想过,也就多照看孩子一些,多计较钱财一些,嗯嗯,是跌落凡尘的变化吗?
南淑也不管,话已经说到这样,该说的都说。只一条,他就是南淑,真正的南淑,谁也别想知道他是替换过的。
南淑垂下脑袋,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树荫。从今以后,游甯应该不会再来骚扰自己吧。
游甯听见身后脚步踩踏落叶的洒洒响声,有一阵冲动,想转身立即拖住南淑不让他走。但脚步像生根似的牢牢钉在地面。留?不留?明明很简单的选择题,为什么如此难抉择。
南淑走出树荫,侧耳一听,背后没声音传来,暗暗舒一口气。好歹过了这一关。
看看天色,还很早,南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喊回章日和章月。章日两手两脚抱住树干,笨拙地往上爬。张小牛早爬到章日上方,两条小腿搭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身体倒挂在树枝上,一晃一晃的。
章月咬着大拇指,昂起小脑袋,羡慕地看着哥哥。
“小日,我们要回去了。”南淑抱起章月,向章日喊道。
章日扭过头,怏怏不乐看向南淑。“阿玛,我爬不上去。”
“阿玛抱你下来。小日乖。我们要回家了。”松开章月小手,南淑举起双手,把章日从树干上抱下来。其实章日爬得不高,距离地面只有一个成人膝盖的高度,小孩子就这样从树下跳下来也不会受伤。
倒挂在树枝上的张小牛,腰肢一挺,坐在树枝上,顺着树干吱溜一下滑下来,快到地面的时候,两手一推,跃下草地。双脚着地的同时,膝盖一弯,卸去冲击力,稳稳当当站起来。
章日看得张大嘴巴,章月使劲拍打小手,嚷嚷着要张小牛再来一次。
张小牛拍拍身上的草屑,三步并两步蹦到南淑面前,“主家玛玛,你要回去吗?”
南淑点点头,抱起章月,手探进章月的小衣服,摸到一手掌的水。“恩,回去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就回县城。”
张小牛眨眨眼睛,向他的小伙伴们挥手告别,自己跑过去,牵起章日的小手。章日没挣扎,乖乖被张小牛牵住。
回到田庄院子,老张头夫夫捧来热水给三人洗脸洗手,南淑趁机把章日章月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洗干净小身子,换了一身清爽的。
水汽熏好了章月一张小脸,张小牛用凉水洗干净自己手脸,抬头就看见换了浅绿色长衫的章月,红彤彤的小脸在绿色衣衫上映衬上,特别亮眼。
张小牛一时愣住,竟不知该做什么,呆呆看着章月,大大的笑脸,忽远忽近,却满眼都是。
“哥哥,他傻了。”章月歪了脑袋,拍拍张小牛脑袋。张小牛呆呆的,章月拍一下,他的脑袋就跳一下,章月笑弯了嘴,小手用力又是两下。
“小月,别欺负人。”
南淑向章月招手,“小牛也一起来。”
老张头夫夫摆了一桌子的菜,地瓜玉米粥,鸡蛋饼,一只红烧鸡,三只开水煮蛋,一碗红烧肉。南淑,章日章月坐在上首,老张头夫夫,张氏兄弟陪坐在下首。
南淑给章日章月各盛了一碗地瓜玉米粥。两小孩拿了勺子,小口小口喝粥。章日年岁大,喝起粥,把勺子送到嘴边,慢慢送进口,不紧不缓,一派大家风度。
章月看见哥哥自己吃饭,好奇问南淑要了小勺子,闹着也要自己吃。南淑随章月的意思,塞了一把木头小勺子给他。章月原来在家是窦玛玛喂粥,现在自己拿了小勺子,学着哥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章日看见弟弟在模仿自己,腰板挺得更直,动作做得更认真,可就是太想做好,反而把粥撒了一小部分在碗的四周。
章月学了一会儿,粥没送进嘴里多少,倒是一勺子半倒回碗里,倒洒在碗边。南淑看不下去,伸手抢过章月的勺子,勺了一口粥要喂。
章月鼓起小脸,小脑袋一扭,不吃。任得南淑如何哄说,就是不肯吃。南淑苦笑,唯有放下碗,摸摸章月脑袋,“小月长大了,想自己吃饭,这也好,但慢慢吃,阿玛帮你,好不好?”
章月扭过头,乖巧点点脑袋。眼睛闪闪发亮,亮的南淑心都软了,恨不得抱起来,连亲几口。
南淑拉住章月小手,教他拿勺子,怎样送进嘴里不会洒出来。章月在南淑帮助做了几次,开心地甩开南淑的手,自己慢慢勺粥喝。
午饭后,南淑带了两小孩坐上马车,老张头和张小牛兄弟护住两板车的稻子跟在马车后,摇摇晃晃返回城里。
来的路上,游甯一路往送,和小孩子有问有答,小孩子的笑声,问话声,令路途少了几分郁闷。回去的路上,少了游甯,两孩子昏昏欲睡,耳边听见的只有车轮滚动带出的咕噜声,驴车的嘶鸣声,安静中却带上几分凄凉。南淑心里一空,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邻居
回到章家小院,工匠已经把房子收拾,窦玛玛正盯着工匠,把边边角角的位置收拾好,用沙子堵上。南淑回来,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问题,就给工匠结清工钱。
让老张头把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