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显然,他和雷豹之间没有默契。
雷豹顿时沉默。他只能沉默。
大野说的并没有错。在兄弟和儿子之间,他选择的永远都会是儿子。这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也不容改变。
他或许曾经是一个赏罚公平的掌舵者,但自从小鹰出现以后,他的天平就不可抑制地倾斜了。
这么多年来,他和兄弟们流过血、洒过汗,被人砍,也砍过人。好不容易互相扶持着走到今天,他却一句话就要将这个用命挣来的军火帝国传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只因为这小子是他的儿子。
而且他心底十分清楚,只要他决心这么做,就已经失却了公平的涵义。纵然“公平”这两个字,曾经是他一直追求的终点。但没想到,如今是他自己打破了。
楼梯口突然响起钝重而纷杂的脚步声。
片刻间,书房外已冲进一群身穿迷彩服、手持MP5冲锋枪的中东男人。其中一个举枪对着雷豹猛开火力。
雷豹听风辨音,以不输于年少时的敏捷身手,避过对方一连串扫射,随即飞速转身,一腿横踢,以雷霆之势瞬间将五个中东男人扫荡在地。
也在这时,雷豹的身侧突然有疾风骤起,是大野。
大野正以同样矫健的身手揉身扑上,右手握拳,掌中滑出一柄匕首,以某种奇诡的姿势,轻松将雷豹的左腰捣碎。然后他迅速变拳为掌,横切雷豹后颈上的大动脉。
他和雷豹一样,也总是会在袖口里多藏一柄匕首。他出击时的每一个方位和力量,都千锤百炼,不容有错。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今天出了错,死的人就一定是他自己。
这些近身格斗之术,原本就是他和雷豹当年在3T部队里每天训练的必修课。而事实上,雷豹的近身攻击,向来都比他更精准,也更稳狠。所以他一旦出手占了先机,就绝对不能再容情。
因为他心底清楚,雷豹也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雷豹掌中也有匕首。他本可以用同样的近身搏斗与大野拼一拼。因为无论从速度还是精准上,他本该比大野更强,也更快。
但此刻,他却被大野轻易地刺破左腰,轻易地打倒在地。只因为他的斗志已经彻底瓦解。
小鹰的死讯就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将他的灵魂击成碎片。
是一座高塔被人拦腰截断,是仓惶失措中急速下坠,是平地行走却一脚踏空。凉意猝然四起,将他狠狠包围,令他欲振乏力。
对付一个人,就该直击要害,不给他再度爬起的机会。
大野充分做到了这一点。他的掌缘就像一把薄刀,狠狠砍在雷豹后颈中。
雷豹还没有完全倒下。他还在撑持,反应却已经开始迟钝。
他的眼眶因为悲愤而迸裂出血,左腰上的伤口血肉狰狞,仿佛随时都能致命。
是一场明知不可能胜利,却仍旧要挣扎到底的战争。
雷豹血红了双眼,一拳又一拳地痛击大野的脸,却被大野叹息着摇头,一一避开。大野的脸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雷豹的拳头散乱而茫然。雨点般挥舞,可惜找不到落力的地方。
脆弱的攻击在此时显得盲目并且可笑。应该彻底放弃的时候,坚持,只是因为不甘。
刚刚倒在地上的五个中东男人此时已经纷纷爬起,手中的冲锋枪一阵激烈扫射,子弹全部打进雷豹的小腿中。
他们并不打算活捉雷豹,也绝对不是好心怜悯一个刚刚死去儿子的男人。他们只是怕误伤大野,因为大野是供给他们钱财的衣食父母,理应保护。
雷豹的小腿顿时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他一瞬间瘫软,却用尽手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将掌中匕首狠狠刺入大野的胸膛。
只是为时终晚。
大野拿枪的左手已经绕过雷豹身体,在他的后背上,稳而准地扣动了扳机。
鲜血立刻从雷豹前胸飙出,瞬间染红大野的视线。
大野的左胸虽然也被雷豹用匕首刺中一寸三分深,但雷豹永远都不会知道,大野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
大野轻轻皱起眉头,温柔地抱住瞳孔已经涣散的雷豹,将他揽在怀中,低声说道:“豹哥对不起,小鹰还在天堂等你,我不忍心让他太孤单。”他将雷豹的头紧紧埋在胸怀间,眼底突然流露出一种罕有的疲倦与黯淡,“豹哥如果你愿意,白鸽子也会陪着你上路。豹哥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永远是我。是我大野。”
雷豹的血已经彻底冷却,双眼却还冷漠地睁着,死不瞑目。
大野的话就像是一阵风,从耳边飘过,虚虚无无,遥远空旷。带着无情的讥诮和讽刺。
天地万物在顷刻间都仿佛静止了。
雷豹的脑海里如电光火石般翻动着无数的片段和回忆。荣宠的,峥嵘的,纵横的,放肆的,甜蜜的,温情的。
最终,他将画面定格在了小鹰脸上,默默冷冷地呼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丝气息。
他只是无比执着地想起:小鹰说过要回来吃晚饭的,但现在已经到了六点五十分,死小子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好桑心。你们真的都不看吗?接下来,萌宠剧情就要开始了……你们在哪里?~(@^_^@)~
、005
战友大野的脸,与教官戴维斯的脸,交替往复,来回盘桓在雷豹的视野中。
一个长发阴霾,一个英挺苍白。一个笑起来的时候像头种猪,一个笑起来的时候春风拂面。
蓦然一声巨响,刹那间血花飞溅。一片浓稠刺目的深红正迅速覆盖他们两人的面庞。
雷豹从噩梦中猝然惊醒,一身冷汗。
他睁眼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正斜斜躺在别墅二楼书房中的真皮转椅上,而身前依然是那张降香黄檀木的大开屏书桌。
两重暗紫色的丝绒垂地帘幕外,是午后略显毒辣的阳光,刚好把黑胡桃木地板晒出了一点典雅和风趣的意味。
书房里除了雷豹,并没有别的人在。既没有大野,也没有中东男人。
雷豹皱起眉头,又侧耳倾听了片刻。此刻的别墅异常安静,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听见。
没有重装卡车的轰鸣声,也没有机枪扫射的落弹声。世界仿佛一如昨日,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那么他之前是和谁在对话?是和谁在对抗?是谁拿起了小鹰的手机?又是谁在他的后背扣动了扳机?
雷豹缓缓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抬起右腕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八月三十一日下午的两点五十分,他的午休时间。
看见这只表,他的心立刻一阵绞痛。
这是他四十岁生日那年,小鹰特地从瑞士订购给他的IWC(万国)。虽然价值并不昂贵,却是死小子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所以他一直戴在手上,除了睡觉和洗澡,从来都没有拿下来过。
想到这里,雷豹狠狠闭上了眼睛。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让他欲哭无力。
死小子,你实在不应该来到金三角的。死小子,若是你还在欧洲替白种人打工的话,怎么会死得这么快?
雷豹默默吸了一口气,轻轻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和左腰。他忽然很奇怪,为什么在重击之后,竟然丝毫都感觉不到痛?
难道他的神经系统已经彻底瘫痪了?还是大野终于顾念昔日友情,决心放他一条生路?
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氛围,淡淡氲绕在空气中。
雷豹缓缓抬眼再次审视周围,然后惊奇地发现,整个书房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格斗过的痕迹,更没有被枪林弹雨扫射后的遍地狼藉。
他不得不重新思考,难道他刚才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而完好无损的胸口和左腰,恰在此时证实了这一点那恐怕的确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幸好只是一场梦。
雷豹暗自在胸中吁了一口长气,从真皮转椅中站起身,默默走向酒柜。
梦虽然是梦,但是太过真实。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只想迫切地用一杯好酒来抚慰自己受创的心灵。
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似乎很容易就被一些小事折磨得敏感而脆弱。所以每天午后的片刻时光,正是他卸掉伪装、放松自己的最佳机会。而年轻时的种种激|情与冲劲,也似乎随着岁月逐渐老去的步伐,变得淡漠而妥协了。
与书柜并立的,应该是一个酒柜。
虽然在别墅的地下室里,已经有了一个私家酒窖,但是为了拿取方便,雷豹还是在书房中又特别安放了一个酒柜,而且常年将温度控制在了13℃,以保证红酒纯正的品质和细腻的口感。
当然,另设酒柜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酒柜后有一条逃生的密道,而启动密道暗门的开关,正是在这个酒柜里。
雷豹的脚步突然停顿,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书柜旁的那堵墙壁,一瞬间怔住了。
与大开屏书桌同是黄檀木色系的顶天立地书柜旁,本来应该有一个同样尺寸的红木酒柜的。但是现在竟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酒柜,没有暗门,更没有密道,只有一堵完完整整、真真实实的墙壁。
雷豹的脑子轰然一声炸了。遇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被训练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但直到今天他才猝然发现,原来世界竟是如此多面。
这究竟是特码的怎么一回事?他设计的暗道去哪里了?他用来隐藏暗道的酒柜又去哪里了?
雷豹的一张面瘫脸上,终于出现了少有的惊惧之色。
他稳了稳气息,缓缓拧开房门把手,尽量用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神情看向门外。
门外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雷豹只能惴惴不安地走下楼。楼下没有人。这是他的午休时间,本就不会有人。
早在七八年前,曾经有一个不知死活的门徒,喝了酒闯进别墅里向他求财,当场就被他不动声色地爆了头。
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敢在他午休的时候出现了。每个人都只有一颗脑袋,谁都不想被爆头。
珍爱生命,午休莫扰,这八个字是所有进入雷豹军火帝国的门徒们第一天就被耳提面命、再三叮嘱的。
当然,小鹰是例外。
也幸好只有他一个人是例外。
*
雷豹轻轻踏着地毯,悄无声息地走向楼梯拐角后的大厨房里。
一阵咖喱浓烈的香味正蒸腾四溢。是黄妈在煮咖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雷豹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