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很难将箕伯跟残忍的事联系起来。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但其实待人极好。
他也问过箕伯以前跟着玄冥都做的些什么?箕伯只说打杂跑腿,一笔带过。
说回小青提到的红梅苑。红梅苑里住的是阿香夫人,原先是白国皇帝蓐收的爱妃。但在几年前的一场大战中,墨国大败白国,墨军甚至攻入了白国军营,差点生擒蓐收。蓐收狼狈地逃脱,却落下了阿香夫人。玄冥惊诧于阿香的美貌,将她掳回藏在深宫,夜夜宠幸,恩宠不断,大有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态势。他为阿香修建三层楼高的塔楼,这在墨国算是很高的建筑了。因为塔楼呈红色,大家都习惯把它称为红楼,它正经的名字反而很少被用了。
将红楼包围的院落则被称为红梅苑,一来是因为院里种了许多红梅;二来是为了称颂阿香的美貌堪比红梅。
林谕
心想,自己怎么能跟红梅苑里的阿香夫人相比。
玄冥倒是也经常来看林谕,但只斋聊天,待的时间也不长。而且最近这个月,玄冥有些不对劲。照例的客气亲切,甚至变得更加客气了,有时候说的话也不大听得懂。林谕总觉得,玄冥对他,好像隐隐有股怨气?但,也有可能只是他多心,他说不准。
林谕正思绪翻腾呢,箕伯突然说道:“最近国内不是很安定,夫人若想外出,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
“怎么回事?”
“听说最近这个月,国内多处出现流寇。”
流寇?怪不得玄冥这个月心情不好。
其实林谕也没有多想出游,所以本来打算这事到此为止了。可笑的是,这事就像是跟他卯上了一样,阴魂不散。可不是吗,到了下午原先从不出现的教化部来了个很面生的官员。这个不奇怪,奇怪的是向来只报喜不报忧的官员突然抱怨起工作的开展来,还诚邀他外出检查指导工作。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位官员离开之后,林谕咨询箕伯的意见。箕伯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难得没有直接否决,只说,“这个时候出门,怕玄冥殿下会不大高兴。”
林谕试探问道“那便不去了吧?”
箕伯似乎十分为难。良久,像是对什么妥协了般,他憋着个便秘脸说:“别出城门。”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出宫,但得待在城里,别出城。
林谕盯着他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饭的时候,林谕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会跟着我去吧?”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箕伯还是知道他问什么。他说,“这是自然。”
到了晚上,箕伯给林谕放下了床帘,熄了烛火,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林谕突然喊了他一声。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林谕却又不说话了。等了很久,带着几分犹豫和小心翼翼的声音才自帘帐那头响起。
他只说了一句话:“箕伯,你不会害我的,是吗?”
好像是一个问句,又好像不是。
隔着一张薄薄的帘帐,黑暗中,两人谁也看不见谁,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平时明明看起来那么亲近,这一刻却才猛然发现,原来彼此竟陌生至此
。
沉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虽然林谕觉得隔了很久,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
箕伯还是那冰冷生硬的声音,他说:“不会。”
然后,不等林谕有任何吩咐,径直把门合上,然后离开了。
、调研
第二天出宫门的时候,天已大亮。
一同出行的除了箕伯和那名来诉苦的官员之外,便只有两三个平日常见的侍卫。
受电视的影响,林谕一直以为皇帝出宫只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光明正大地出宫。成百上千的侍从官吏,前呼后拥,声势浩荡;另一种是微服私访。带着太监,文士,武功高强的人三两个,一路插诨打科。自以为很低调,无奈霸气侧漏,谁都看得出他们来头不简单等等。
虽然林谕不是皇帝,但觉得应该也不会差太远。看今天这阵仗,莫非算微服私访?算私访吗?
车子很窄很小,只坐得下他一个人。其他人都骑着马围在马车周围。
车轮碾过并不整齐的石头路,发出疙瘩疙瘩的声音。颠簸的车厢中,林谕紧紧抓住能抓住的固定的东西。脑子里却一刻也停不下来。
林谕拉开窗边的厚布帘子,箕伯骑着马,不远不近地保持在他车身的左前方。
马上这人身姿挺拔,孔武有力,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自信让他有种藐视天下的倨傲感。
林谕发现自己有些移不开眼睛,就那样呆呆地不知看了多久。
事实上,林谕一掀开布帘,箕伯就已经察觉了。不仅察觉了,还很不爽。
墨国人也算是马背上的民族了。他们世代擅长养马骑马,小孩三岁上马,六岁骑马牧马牛羊。在一个人人都擅长骑马的国家里,相比起载人,运货才是更为常见的形式。尤其对于那些居住在郊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之家而言,运货马车是必不可少的。但运货的马车常常只是驾简陋的敞篷车,像这种有车厢的十分罕见。
于是当马车驶过街区时,原先忙碌着的人们纷纷停下各自手上的活,好奇地打望着,主要是他们几乎没有看见过有车厢的马车。而当他们看见帘子后面居然露出一个罕见的美丽的面孔时,他们都忍不住念了一声他们神祗的名字。
他们中很多人想起曾经听说过的那些故事。
墨国盛产马牛羊,每年会有些生意人载着毛皮,翻过连绵的群山,越过广袤的沙漠,到南边去换回各种南方精美的玩意。这些生意人就像大多见识渊博的人一样,喜欢在三杯黄汤下肚之后讲着各地的见闻。那些惊险奇异的经历,新鲜的见闻,让许多听故事的人惊奇不已。
在生意人的故事中,总有那么几个是关于女
人的,那些像绸缎一样柔嫩的女人。
他们的故事总是那样开头的:“那些婆娘真是美啊!该怎么形容呢?那脸蛋可比刚挤下的牛乳还要白,皮肤比最好的绸缎还要滑嫩,眼睛比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还要清澈明亮。你要是能在她们那丰满的怀里躺上一回,这一辈子也就不白过了。”
墨国风大,干燥,日头烈。只要在这里生活上几年,浑身上下便会像被上了色一样,染上洗不掉的棕黑色,皴裂的脸颊上则抹上就像是墨国独特印记一样的高原红。
这种江南水乡,嫩葱一样的水灵美人,在墨国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因此当听着这些故事的时候,那个影影灼灼的美人总是面目模糊。如今这一瞥,终于让那些形容的字句落到了实处。
这些注视的眼光让箕伯极为不爽。他转头对上了林谕专注的眼光,顿时把林谕吓得立马缩了回去。
看到围观人群略带失望的表情,尽管面上看不出来,但箕伯舒畅了。
一个上午,小官员引着林谕去看了几个地方,包括针对成年人的讲习处,和针对小孩的义学。但这些地方不是门庭零落便是被移为他用。正像小官员之前所讲的,开展的确实不好。
林谕看了一圈之后突然问道 “上课都上什么内容呢?”
跟在身边的小官吏答:“启禀夫人,都是中土蒙学的书籍。”
林谕并不知道中土蒙学用的哪些书籍,但没继续细问,转而问道“讲习的先生都是从中土一块跟过来的人吗?”
“都是从中土过来的文人学士啊!这些未开化的蛮夷之流能得诸位先生的指点不知感恩戴德反而讥笑轻慢,真正可恶之极!真是朽木之不可雕!”
林谕又问:“这些先生都通晓这里的方言?”
“这些粗鄙的鸟语又怎值得大儒之辈去学?”
“那上课怎么办?”
“先生们教习时再陪一名通晓雅言的当地人,以转述先生之言。”
见林谕沉思不语,小官吏又哭诉到:“当日吾皇(边说边朝中土的方向做了个拱手的姿势)托我等以重负,让吾辈教化蛮荒野民。如今见工作一直未能顺利展开,愧对吾皇重托,日夜辗转不能成眠……”说着居然还露出呜咽之声。
林谕穿越前后都无缘见得这样的人,一时间愣住,过了一会才想起安慰人。
小官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说:“下官前段时间听闻夫人的义举,十分振奋,觉得终于有一人是诚心要宣扬中土雅学。所以才敢叨扰夫人,以便一同共商大事。”
林谕不知小官吏所说义举为何事,只说“你言重了,我也是个外行人。只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一块想些办法好了。”
箕伯对于小官吏这种人是理解无能,也不打算费心思去理解的。于是一路上除了必要的话,箕伯是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近中午的时候,小官吏才与两人作别。
箕伯正想扶林谕上车回宫,林谕却说:“吃过饭再回去好不好?”
箕伯皱着眉头正想拒绝,林谕却抢先说:“刚刚听他(指小官吏)讲了老半天,我想听听这里的人怎么说。”
“外面的东西怕不干净。”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也就一两顿的事情,怕什么?”
箕伯叹了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看着他。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林谕知道,这是箕伯要屈服的前奏表情。
于是他立即殷勤地送上甜美的笑容一枚。
箕伯又叹一口气,说:“也别吃什么饭了,赶紧找几个人问了就是。”
林谕的笑脸马上就榻了,偏偏又想不到什么正当的借口,只好郁郁地应了一句,然后在箕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林谕提议在外头吃午饭,一方面确实因为想打听民情,另一方面则是作为吃货的本能又开始发挥作用了。
箕伯如何不知?但是林谕呆在外头一刻,他的心就悬着一刻。得赶紧把事情处理完赶紧回去才好。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到之前经过的几个点,找了些人问话。
林谕听不懂当地的方言,想打听民情还得箕伯居中翻译。
这些老百姓见林谕白白净净,长得漂亮,说话又温柔;箕伯呢,孔武有力,威严十足。于是一改平日嘴巴不干不净,态度粗野不堪的毛病,对待林谕的问题回答得是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毛病,但也了解不了多少信息。
但话里行间还是林谕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中土的知识晦涩难懂,要这些在原野里野惯了的汉子坐下来本来就有够苦难了。偏偏这些晦涩的知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