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忙放开高延宗,无头苍蝇般到处钻营,找止血药,找止痛药,找包扎布,还有人趴在地上急着找随一刀飞掉的高延宗□。
高湛满脸歉意,讪讪抱住发抖的高延宗,想安慰他几句。
高延宗知道曾经完美无缺的身体再也回不来了,他也跟高家人一样,对美执着心极强,如此一想,顿时昏天黑地,失去了理智。
他挥动双手,拼命挣开高湛拥抱。挣扎中手碰到一物,指尖刺痛。他恨恨低头,看是什么在落井下石,一看看到了高湛掉落在地的小刀。
他想都不想,迅雷般扑过去,捡起刀,一回身,将刀全部没入高湛体内。
高湛看看刀,又看看他,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他张开口,说了个“你”字,人就向后倒下,睁着双眼,一动不动。脸上歉意尚未来得及褪干净。
这天事情接二连三,晴天霹雳一个接一个落下,侍卫们已经如朽木泥雕,不会动弹。
还是高延宗,他一刀刺入高湛身体,眼睁睁看着他倒下,他自己失乳之痛立即退居其次,冷静思维全部回笼。
他离开高湛身体,迅速站起,忽然回手几刀,又将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侍卫刺死。
其他侍卫们察觉危险,待要齐齐动武,高延宗手一甩,先将手中刀远远抛开,他接着道:“好了,听我一言。”
侍卫们心惊肉跳,苦于随身带刀已在不久前的宽衣卸甲中不知所踪,若与此时的高延宗战,实无必胜把握。
高延宗深吸几口气,先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也不管胸前血流如注,郑重地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今天的事无论谁走漏一点风声,在这里的人全部没命。”
他所说属实,高湛虽是高延宗所杀,但他们护驾不力,也难逃其咎。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都预感到大祸临头。
高延宗却道:“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刚才杀了一个侍卫,你们知道为什么?”
有人怯生生问:“为什么?”
高延宗冷冷一笑,然后他的表情变了,从无措到坦然,从阴狠到阳光,从鬼鬼祟祟到义愤填膺。他语气也变了,怒指被他刺死的侍卫道:“你们竟然还问为什么。为什么?因为这个畜生大逆不道。今天太上皇杀了他一个兄弟,他就怀恨在心,太上皇差遣他时,他竟起不臣之心,出言顶撞。太上皇恼怒动手,他竟然大胆还手。二人争斗间,同归于尽。我等本来听太上皇差遣,去酒窖找几坛陈年佳酿,赶回来时,已然不及。时也命也,无可奈何。”
高延宗说完,殿内继续一片死寂。
高延宗等了会儿,又恢复冰冷口吻。他问道:“今天这儿发生的事,还有谁没记清楚的么?”
侍卫们一个接一个,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高延宗道:“很好。现在,去把皇上叫来,通知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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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突然驾崩,齐国百姓听闻,不过惊了一惊,就恢复平静,照旧过他们的日子。乱世多纷扰,自己日子艰难,也无余暇去兼忧天下。何况,高家人当皇帝都当不长,似乎已成惯例。
朝中倒是乱了一阵。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位虽然早已传给高纬,主政还是高湛人马。如今高湛驾崩,和士开为首,一帮佞臣才真正觉得刀斧架颈,恐怕死到临头了。
和士开丢了高纬交给他办的种种闲事,整日出入宫闱,与胡太后厮混一处,要胡太后无论如何保他不死。其他人也各自钻营,想活命之路。
胡太后本与和士开有|染,不舍得他死。
二人串通,反置第一个要流放和士开的赵郡王高睿于死地,又放逐了高睿一干党羽。和士开这才好歹重新坐稳了位子。他不动,其余佞臣们自然也不会大动。
一场内斗,以和士开等的全面胜利告终。
高纬是唯一一个为高湛之死痛彻心扉的人。他母亲胡太后忙着救护和士开时,他在高延宗帮助下,筹划了他父亲的送葬仪式。和士开他们闹完,正好赶上送殡。
这日,高纬将和士开叫到眼前,交给他一本册子,对他道:“朕已选定吉日良辰,明天一早,亲自送先皇遗体出宫。这上面是送殡流程,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么?”
和士开一阵脸红,忙低头细看,提了几处意见。
高纬倒并不怪他这几日人影不见,他点点头,叹道:“那就明日送殡吧。唉,先皇陵寝才造好几年?这么快,他老人家就去了。刚才朕还和安德王说,我们高家果然受到了诅|咒,就没一个皇上寿终正寝的。朕的日子,想来也快到头了。”
和士开听他说得哀伤,念及高湛对自己的好处,不觉泪下,嘴上却还要安慰高纬:“陛下年未弱冠,好日子还长着呢。”
一君一臣泪眼涟涟,晤对无言。
次日,风和日丽。一大早先在皇宫天坛举行了祭典。一个巫|师在灵前焚香烧纸,鬼话连篇,然后带着一群巫|女合着鼓声,浑身抽动,跳起极怪异的舞步。
天坛很快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这时,寺院僧侣成排上来,落座两边,开始念经超度。
趁他们念得嗡嗡有声,胡太后领着嫔妃宫人,绕高湛灵柩走了一圈,边走边哭。他们走完,高纬领着一群在朝的文武百官走,也是边走边哭。
百官中高延宗称伤心过度,坏了身子,不能送殡。高睿等死的死,走的走,无法送殡。余下众人一大部分人心惶惶,因此哭得极为真诚;一小部分是高湛真正知己,因此哭得也很伤心。两种因由,一股洪流,滔滔腾腾,更胜于胡太后等一干女流。
他们正好全走完,和尚们的经正好全念完。
于是高纬告别胡太后,坐到马上,亲自扶灵出宫。文武百官边哭边跟出。
陵寝在邺城之郊,漳水之北。送殡队伍浩浩汤汤,如雪崩般来到街上。乐师一出宫便开始奏乐,丝竹之声,如风蝉,如唳雁,说不尽的凄凉。散骑侍卫们在前开道,时不时传来一声锣响,死亡中的秩序,更添凄楚。
老百姓对高湛之死虽甚冷漠,但热闹总要凑的。
送殡队伍一路过去,夹道涌动着身披白麻的百姓,蝗虫一样。
他们边看边交头接耳。百姓们最感兴趣的,不是灵柩里的高湛,不是马上的高纬,也不是形形□的文武官员,而是紧跟在高纬马后的两匹马。那两匹马皮毛艳泽,神态轩昂,毫不在高纬坐骑之下。马上坐着两个太监,每个太监毕恭毕敬抱了条猎犬。猎犬虽然也披麻戴孝,却一刻不肯安静,扭身、舔爪、吠叫,毫无顾忌地破坏着送殡的庄严与感人。
路边有些妇人心软,见了这阵仗本来已在抹泪,再见了这两头畜牲却又忍俊不禁。
“那是狗吧?”
“是狗。”
“干么这么作弄狗?”
“你懂什么?天子爱狗,待狗如待人,每条都领受封号。这两头是天子挚爱,一头‘逍遥郡君’,一头‘陵霄郡君’。既领封号,便为齐臣。太上皇没了,它们作为臣子,焉能不参加送殡的?”
“原来如此。”
……
高纬人在马上,哭得双眼红肿,听不到百姓的话,泪眼模糊间,只见人人踮脚往中间看。他不由大受感动,对隔开两匹马的和士开道:“你看,百姓们都在哭。”
和士开道:“先皇勤于朝政,爱民如子,先皇晏驾,他们自然痛心疾首。”
高纬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两旁观看人群中忽然钻进一个个头矮小的女人。女人也是一身孝服,满脸泪痕。
侍卫们见她闯进,正要阻拦,高纬先道:“她哭先皇,你们别拦着她。”
那女人没了阻拦,扑到高湛灵柩上好一阵哭。
高纬鼻子酸酸的,心下却十分得意。他问道:“这位大姐,先皇于你何恩,你这般伤心?”
和士开匆忙到队伍后面拉了史官过来,要他就近听好,便于记录。夹道百姓也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
那女人抹了把脸,冲高纬抬起头来,只听她声音清亮地道:“我哭太上皇,自己荒|淫|无|道,更生了个比他还无|道|荒|淫的儿子。高纬,你杀我丈夫、剥他脸皮,我今日就要为他报仇!”
说着她从怀中拔出两柄匕首,一头扑向高纬。
、两地
送殡时,一个突然钻出的女人扑到高湛灵柩上大哭,又痛骂他父子,骂完就拔出匕首行刺高纬。
高纬事出意外,吓得呆了。他身边一群短刀护卫却不呆,一个迅速打掉女人手上兵刃,一个将她踢倒,第三个踩住她腰,然后众人一窝蜂拥上,将她压到高纬马前。
高纬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看着那女人说不出话来。
和士开受惊吓不下于他,反应却比他快。他怒指那女人道:“大胆刁民,竟敢造谣诽谤,行刺皇上,说,你是受何人指使?”
那女人见大势已去,也不惊慌,反而从容一笑,道:“我说了是为丈夫报仇,没人指使我,我自己指使自己。”
和士开道:“你丈夫是谁?”
“邢复开。”
和士开不记得此人,看看高纬,他也一头雾水。
那女人冷笑一声,道:“是谁单衣匹马,从邺城赶到青州,只为见我丈夫一面?是谁侍立床头,彻夜索蝎,只为治我丈夫风邪?三年,才不过三年,你们就都忘了他了。”
她这么一说,不但高纬,连和士开的脸色都变了。
高纬吞吞吐吐道:“你……你是……长恭哥哥……那骗子的……”
和士开见周围百姓群情涌动,急于挤到中间,一闻究竟。不少官员们也偏了脑袋偷偷听着。他冲周围短刀营侍卫使了个眼色,道:“原来是你。冲撞皇上,罪当立斩,念在你一介女流之辈,无知无识,恐受人操纵,我皇又有好生之德,在先皇入葬之日,亚不愿见血,就先押下,问明再行判决。”
短兵侍卫们得他指示,立即将那女人拖下。
那女人边流泪边喃喃自语:“师哥,我力尽于此,也算对得起你,也对得起自己了,从此,师妹再不能管你了。”
侍卫们不知她说的什么,怕她语出不敬,忙将她嘴堵上。
周围百姓没见到杀人流血,略微失望,但对于如此处置,很觉仁慈宽厚,所以纷纷鼓掌。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的人见别人鼓掌,也跟着鼓掌。
和士开命令停下的队伍重新行进,他们走远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