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
“属下尚未伤愈,未能迎接王爷,还往王爷恕罪。”石仲闭了闭眼,不咸不淡地冲他告了声罪。
“哦……噢,不罪,不罪,你好好躺着。”
王爷心虚,一面念叨,一面自己自动地往床榻旁边孝白的椅子上坐下,两手有些不知所措交握在身前,目光却仿佛黏在了他脸上一般,盯着他左边脸上显得有些狰狞的伤疤瞧个不住。
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三年前那一天的具体情形了。
本来嘛,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为了保护自己受了伤,毁了容,甚至哪怕是丢了命,都应该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保护主人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期间不管他们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也都会得到相应的补偿。
作为主人而言,王爷从来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对他们已经算是厚待有加了。
而且,就算是拿石仲来说,在那之后,他不仅收获了诸多赏赐,也得到了景明帝和上级的赏识,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中郎将这样的位置——
所以,王爷就不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觉得这样心虚不安啊?
他默默地看着石仲,那张在他看来分明丑陋不堪的脸上照例是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可是王爷看得很仔细,似乎想要从他每一根睫毛的颤动中去找寻些什么。
“你……”王爷犹豫着,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好些了么?”
石仲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托王爷的福,好多了。”
“哦,”王爷点点头,低声答应着,“那就好……那个,其实,那天我本来想向皇兄求情的,可是……”
“军法如山,”他还没说完,石仲便打断道,“属下明白——王爷的好意,属下心领了。”
“……”
王爷被他这态度弄得浑身难受,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样庸人自扰,这几天都吃不好睡不着的,每日里早早地就坐着车来到石府附近,想要进来找他问个清楚,却又偏偏踌躇不前,来来回回地自己同自己较劲。
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样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是三年前那早就被自己忘了个干净的所谓救命之恩,还是……
还……还能是什么呢?
王爷心里头一阵慌,怎么都不敢再细想下去。
“你……”
两人沉默了好久,王爷才整理好情绪,再度开口道。
“我……我问你,三年前,你是不是曾经随我一同去幽城?”
王爷死死地盯着石仲的脸,终于将这话问出口,就看见他眉心一动,脸上却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照样木着一张脸,冲自己稍微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是。”
王爷的心跳变得有些急促,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的语速变得快了:“那,当时在城门上救了我的人,真的是你?”
石仲漠然看着他:“是。”
“你……你脸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是。”
“……”
终于得到了确定的回答,王爷心中一滞,反倒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石仲看着垂着目光,一脸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王爷,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掌下的床单。
“王爷?”
“嗯……嗯?”王爷回过神,同他四目交汇,呼吸不由又是一滞,心里的话竟脱口而出,“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百零一
“……”
屋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王爷脸颊发着热,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薄过,但他终究是没羞没臊惯了,哪怕两只耳朵烧得再红,那等没脸皮的话也照样说得出口。
“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是吗?”
“……”
石仲垂眸,嘴角竟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来,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是。”
虽然早就这么觉得,可是他竟然就这么面无表情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王爷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他暗自猜测,这会儿自己的一定连耳根都已经红透了——不就是被表了个白么,这般幼稚笨拙的反应,哪里还像他,简直就是个情窦初开的笨蛋小子!
可是,面对着惜字如金舍不得多说一个字的男人,王爷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红着脸继续问:“你一再救我性命,是不是……也和你喜欢我有关系?我……我不是说你不够忠诚,但是,总会有些影响和偏向吧……”
“要说影响,自然是有一些的,”石仲终于说了个完整的句子,可表达的意思却有些伤感情,“但若将王爷换做别人,属下亦将以命相护,这是羽林军的职责所在,王爷不必挂怀。”
“不必挂怀”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些好听的吗?
王爷心里十分地不满,臭木头果然还是臭木头,就是不懂怎么讨人欢心!
可是……就算王爷嘴上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会儿他心里头的欢喜却是怎么都抑制不住的,这臭木头虽然脾气又臭又硬,还像个没嘴的葫芦似的,可暗地里却早就对自己情根深种,这其间的反差无异使王爷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顿时就自我膨胀到了极点。
而且,不可否认,像王爷这样从小备受溺爱的没娘孩子,内心深处多少总会有些缺乏安全感,会被这样背地里默默的守护所打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更何况到了现在,他就连挑剔石仲相貌的理由都没有了呢。
没错,经过一番精密严谨的推论,王爷终于确定,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这臭木头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才不会羞于承认呢!
那……王爷瞅着石仲,心里犯了难,然后……然后该怎么办呢?
“呵呵,”王爷自顾自地笑了两声,又问,“你……你就没什么别的话要同本王说的了?”
石仲看着他,微微一挑眉毛:“王爷想听什么话?”
什……什么本王想听什么话啊!
王爷舔了舔嘴唇,别过脸去:“你自己想想,你想说什么……”
“……”石仲沉默了。
王爷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恼怒,这臭木头至于这样愚笨木讷吗?说句好听的能怎么样啊?真是太讨厌了!
“属下……”
正当王爷想要说话的时候,石仲却突然开口了。
王爷眨眨眼睛,竖起耳朵听他会说些什么。
“属下心里十分感激王爷体恤,更亲自屈尊前来探视……属下深知对王爷多有冒犯亵渎,幸得王爷宽厚仁慈,不以为罪,属下在此谢过。”
“……什么?”王爷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石仲抬眼瞅着他,那眼神就仿佛在说:“不然还能说什么?”
“……”
这会儿王爷的心里已经挺气愤的了,自己这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承认了自己的心情,满心期待着能听到几句好听的情话,却不想这对象不是那知情识趣的美人,而是块蠢笨不堪的木头!
他都这样一再暗示引导了,这木头难道还不明白吗!
“如果王爷所指,是属下对王爷的情意……”石仲没去注意王爷难看的脸色,顿了顿,继续说道,“请王爷恕属下斗胆,然王爷大可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啊?”王爷张了张嘴,这话什么意思?
“属下自知样貌丑陋,不入王爷青眼,荆州之事亦只铭记于心,必不敢与人说起,日后也会本分行事,绝不逾矩——故此,王爷无需烦恼。”
“你……”王爷站起身来,看着他,“你就是这么想的?”
石仲随他抬头,漠然道:“王爷息怒。”
“息什么怒?本王才没怒!”王爷气冲冲地说道,“你简直……简直……”
简直要让本王无话可说!
这么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连一丁点稍微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字字句句退缩回避,话里话外撇清关系,真当他这么快就忘了……忘了荆州发生过的事吗?
明明那个时候的拥抱和亲吻都那么地热情有力,好像要把他永远禁锢在怀抱里一般,让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却还能说出“不必放在心上”这样的话——这算什么?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
“难道,”王爷一面努力压抑着自己涌动的情绪,一面指着床上的男人,咬着牙问道,“你就没有想过,可以……可以让本王也喜欢你,和你在一起?”
石仲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像蒙上了一层雾,隐隐地竟有几分情深似海的味道,让王爷的心在胸膛里鼓噪不已。
石仲的嘴角扬起极细微的弧度,声音低沉:“自然……也是想过的。”
“那……”王爷满脸通红地小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告诉这块木头,自己可以……可以……
可还没等王爷犹豫着将心里想的话说出口,石仲却又一笑:“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
王爷立刻大声辩驳。
一百零二
说……说出来了……
待王爷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赶紧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看着似乎也有些愣住的石仲。
明明往日里对着各色美人舌灿莲花,将一腔真真假假的爱意描绘得天花乱坠连眼都不眨,可是眼下,王爷却舌头打结,压根不知道该对着这木头说些什么才好。
那些他张嘴就能来上一大串的甜言蜜语,对着这个人,怎么看都怎么说不出口呀!
他两颊通红,心跳得飞快,又羞臊又不安地想着,这下……可怎么办呢……他竟然就这么把话说出了口,这臭木头……他,他会怎么想啊?
真是见鬼了!他越想越觉得又心慌又羞涩,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石仲的脸上僵硬了片刻——因为一贯没什么表情,所以这个过程自然是不大瞧得出来的——然后,当王爷捂着自己的嘴不知所措地胡思乱想时,他竟突然轻笑出了声音。
王爷:“……?”
石仲低下头,用手撑着额头,王爷瞧不见他的眼神,只听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就算有可能,属下有幸承蒙王爷错爱,也只好请王爷自重罢了。”
“自……”
什么叫“自重”啊!本王什么时候不自重了?王爷顿时炸了毛,立刻将那番羞怯情态都抛到了外太空去,而且,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