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容淮的反应太简单,简单到让颛孙毓浮想联翩。
“谢先生不希望我娶妻吗?”颛孙毓小心翼翼的开口。
“这条路,太艰辛,”
谢容淮的翠眸中盛满悲哀,“至少陪在阿毓身边的,是你真心爱着的人。”
“刺啦”,烛火剧烈的颤抖下,随后光芒更盛,却亮不过颛孙毓此刻眸中神采。
谢容淮在颛孙毓灼热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脸,没来由地,他后退一步。
颛孙毓前进一步,谢容淮再退,直到后背抵在门板上,再无路可退,温暖坚实的胸膛贴着他,他可以感觉到那里面一颗年轻的心快速而充满活力的跳动着。
鼻尖几乎碰触到一起,谢容淮看到颛孙毓清湛如水洗过的眼眸深处,有一抹他看不懂的火热,灼的他不由地避开目光。
“我明白先生为我好,”颛孙毓低声开口,垂下眼眸,“可是天子之家,哪里容得我自有选择。”
他握住谢容淮冰凉的手,万幸此生尚能与谢容淮相伴。
谢容淮眼睛酸涩,明白在颛孙毓心中,为了皇位已是万事皆可抛。
望着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谢容淮,颛孙毓有话梗在喉间,“容淮……”
“嗯?”谢容淮不曾注意到颛孙毓直呼自己的名字,茫然的抬眼。
颛孙毓感觉到自己失去规矩的心跳,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压在胸口,让他急躁的再也磨蹭、隐瞒不下去了!
“容淮,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早就想说出口,可惜造化弄人,竟是耽搁至今。
颛孙毓的目光变得热切,一扫平日里利刃般的锋锐,他的手掌捧住谢容淮的脸,指尖摩擦着他白皙干净的肌肤,殷切的期盼等待着答案。
“我也爱你,”谢容淮笑了,如明庶风般温暖,“毓儿。”
颛孙毓怔住,指尖僵硬的按在谢容淮的脸上,眼中溢出深深的失望,如风雨中飘摇明灭的烛火,黯淡下来。
原来,谢容淮只将他当作晚辈来看待……
他曾说过,“谢先生,我不要你喊我毓儿,父皇母后他们这么喊的……唤我阿毓好不好?”
从此以后,谢容淮便唤他“阿毓”。
他天真的认为他们之间不复存在辈分的牵绊与阻碍。
颛孙毓露出不甘和狠厉的神色,他知道谢容淮心里有个人,一个卑贱如蝼蚁的人,那样的贱人怎么配得到谢容淮的爱!
“谢容淮!”
他吼道,手掌抵在门上,限制住谢容淮的动作,“我是真的爱你。”说罢,一个霸道而强硬的吻落下。
微凉而柔软的嘴唇,被他轻易的撬开,唇齿交缠。
谢容淮没有反抗,他的顺从,反而让颛孙毓觉得索然无味。
凝视着那张麻木而漠然的脸庞,颛孙毓的心像是跌进了冰中,他顿时小心起来,体贴的用自己的衣袖擦去谢容淮唇角的银丝。
谢容淮毫无顾忌的与他对视,翠色的眼眸仿佛望不着边际、看不到底的湖水,万千心绪百转千回,最难以让人看懂,就好像脱线的纸鸢,看的见,碰不到。
“容淮,”颛孙毓卑微的哀求,“请不要再将我当晚辈一样看待。”
谢容淮轻叹,早该觉察到颛孙毓对他的心思绝非单纯,可他竟迟钝至此。
“毓儿,我这一生,注定漂泊,如飞絮浮萍,”他目光坚定,不容任何人有半分反驳质疑,“永远不会困顿于一地,更不会困于那红墙黄瓦的牢笼里。”
停顿了一下,他决绝道:“如若有朝一日,我只能身陷其中,不得解脱。要么……”唇边露出无所谓的笑意,“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要么我选择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颛孙毓震惊,踉跄后退几步。
他难以想像谢容淮竟坚决到生死不顾。
“毓儿,你会娶江逸师的女儿,或者是其他女子吗?”谢容淮又问。
颛孙毓看到谢容淮眼中有一抹讥嘲,让他不知如何回答。
颛孙毓的沉默在谢容淮眼中无异于是默认,他抬手止住颛孙毓的欲言又止,“我明白了。明日仍要早朝,现在宫门落锁,你是回不去了,早些回太子府吧。”说完,趁颛孙毓退开而让出的空隙,开门离去。
望着谢容淮青衫儒雅的背影,颛孙毓攥紧拳头,指尖扎的他掌心生疼,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渗出,可是再痛也痛不过心中,那种剖心般的疼痛让他窒息。
恍然间,他明白了谢容淮那句“掌天下权,百年孤寂”的含意。
谢容淮正在下楼梯,一阵撕裂般的头痛让他晕眩,险些让他从台阶上滚下去,幸好孟小柳眼疾手快的搀扶住。
“国舅爷您怎么了?”
谢容淮神情恍惚,良久才笑道:“没什么。”
孟小柳仍是担心,“幸好我差人去您府上通知了一声,他们派了马车来接您。”
“哦?”说话间,已行至汇贤楼侧门,车辕上坐着个头戴斗笠的青年。
许是听见声音,青年抬起头,露出掩在帽檐下的素净清俊的脸庞,对谢容淮淡淡一笑:“容淮。”
谢容淮恢复往日的温文清雅,揽住席衍秋的腰,一同坐在车辕上,感叹道:“衍秋对我最好。”
近处才发现谢容淮的脸色苍白,不禁关切道:“看你脸色不佳,事情办的不顺利吗?”
“很顺利。”谢容淮说,“衍秋,回去后将我的官袍找出来,我明日要进宫一趟。”
“诶?”席衍秋惊讶,却没有多问,静静的驾车。
与此同时,在谢家大宅,谢容恺的书房里,烛火明亮,却照不亮人心中的黑暗,谢容恺捏着那一纸文书,几乎想将它撕个粉碎。
他左下首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见长兄眉宇间的厉色,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谢容恺狠狠的将文书摔在桌上,恨声问道:“还有谁去见过谢容淮?!”
中年男人揪着衣角,声音颤抖,“没,没别的人。七……谢容淮只约了我一人,我临走时特意看了看,也在祯元楼附近瞧过,没家里其他人。”
谢容恺双唇紧抿,怒火中烧。
谢容淮居然玩起了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把戏。谢容恺自嘲的一笑,不过他何尝不是虚情假意,但是他更憎恨的是祖父居然将家主的位置,交给了心思从未真的放在自家身上的谢容淮!
枉费他真么多年来为谢家的付出,若不是他,谢家哪有今日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的辉煌。
中年男人战战兢兢的劝解道:“大哥,您息怒。眼下,该想办法对付谢容淮,保不准他今后会对其他人下手。”
谢容恺无法平息不甘的怒火,他低下头,看着那份文书。
这是谢容淮名下最大、也是帝都里生意最好的茶铺,他有钱买那么多宅子,全赖它。
蓦地,谢容恺想起那日去荷影院,谢容淮说过的一句——
“其实无商不奸,这年头做买卖难,谁不想做做假账,少缴点税银?”
这是谢容淮在说他,也是在说自己?
谢容恺心生一计,他冷笑
着捋胡须,既然太子殿下意欲拿他的铺子做文章,他就先把谢容淮推到台面上,让他们自个儿好好头疼一番。
、捣乱
翌日,谢容淮算准了时间,趁着两仪殿内没有议政的官员,进宫求见皇上。
“皇上,臣听说您打算册立太子妃,臣自认为与太子殿下感情深厚,所以进宫来凑个热闹。”谢容淮直入正题,斜眼瞪下袁璟山。
颛孙煦华搁下奏折的手一滞,“爱卿想怎么凑?”
袁璟山暗叹,这两日皇上的心情挺好,谢容淮这架势摆明了是给皇上找不痛快的。
“回皇上,臣有一女推荐。”谢容淮拱拱手,看到皇帝目光清亮,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遂接着说道:“此女年方十五,蕙质兰心,品貌端庄,可为太子妃人选之一。”
颛孙煦华问道:“家世如何?”
“家中历代皆为端国忠臣,祖上曾官拜至帝师,如今其父亲与叔伯也都任朝中要职,可谓家世煊赫,清名流芳。”
袁璟山犯嘀咕,按理说有这样家世并且尚未婚配定亲的女子皆已名列备选册子之上,谢容淮从哪里再刨出一个来?可是没道理带着一身伤病,进宫耍皇上玩。
颛孙煦华兴趣颇高,“是谁家姑娘,现又在何处?”
谢容淮坦然的与皇上对视,一袭紫衣姿态风流俊雅,面含淡笑,眸中流转三千光华。
袁璟山继续感叹,谢容淮这样的妖孽,八成又要干坏事了。
只听谢侍郎开口说话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回荡在殿中——
“此女姓谢,闺名昭姀,目前居于江南,侍奉于其曾祖父膝下。谢姑娘乃是臣与亡妻詹氏所生……”
“啪”,一本奏折狠狠的砸在谢容淮的胸口上,力道之重,使得人生生后退半步。
颛孙煦华目光阴冷,责问道:“谢容淮,你可知欺君之罪,足以要你谢家满门的脑袋。”
袁璟山更是惊诧不已,他不曾听闻过谢容淮娶过妻子,并且有个现今十五岁的女儿。
“臣自然知道。”谢容淮慢条斯理的捡起奏折,一步步走到御案前,双手奉上奏折,“可是臣并未有欺瞒皇上之处。”
颛孙煦华没接过奏折,谢容淮不得不继续举着双手。
“朕竟不知谢爱卿曾娶妻生女。”
“回皇上,臣当年游历江南时,巧遇亡妻詹氏,见她温婉可人,于是倾心爱慕。无奈詹氏家中贫寒,臣知道祖父断然不会答应婚事,便自行与詹氏成婚,未宴请家中亲友,一年后詹氏生小女昭姀。过两年,女儿长大些,乖巧可爱,臣方才与祖父明说。祖父见臣夫妻恩爱,不忍拆散,本以为今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谁料……”
谢容淮一副回忆往事的模样,面有凄色,“詹氏染病身亡,臣伤心至极无力照顾女儿,恰
逢祖父辞官离去,便将女儿托付于祖父。臣希望小女平安度日,因此不曾对人提起过。”
谢容淮沉痛的模样,让袁璟山差点眼眶微湿,但是他知道谢大国舅爷演技一流,骗人手段高超。
照时间推算,谢容淮二十岁时确实去过江南,但时间上似乎来不及让他与所谓的詹氏相识相爱,成婚滚床单。
颛孙煦华不说话,沉默时的模样犹如一头隐于草丛中随时准备向猎物发起攻击的雄狮,叫人胆战心惊。
谢容淮手酸了,刚才又被硬壳子的奏折砸中,胸上伤口隐隐作痛。他胆子肥得很,索性将奏折顶在官帽上,活动活动手臂,舒缓下酸疼感,顺便揉揉胸口。
袁璟山看在眼中,不禁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