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的方向恰恰错了。南疆早就该走出来了,那穷山恶水哪有中原好?我与先皇奉天相识时日不短,既然他肯来同我谈,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何况,整日打打杀杀,你不累吗?”
朱明水愕然了一会儿,心情复杂,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面前这个人露出这种表情。
他娘当年一肚子生了一对长得不像性格不像的双胞兄弟,于是南疆就没有太平日子好过了。不过即使都得死去活来,两人总还是有一些旁人所不能领会的默契。
朱秀峰说累了,那就是累了。朱明水心里有点压抑,少了个对手,感觉却似乎不怎么好。
江南富庶,如果不能得到,也许妥协也是一种出路。朱明水有些失神。半晌,他抬头,见朱秀峰一脸闲适表情,喝着杯中酒,目光柔和的望着远处一湖烟波。
他有些被触动了。
这时候朱秀峰忽然说,“江南多好,真叫人乐不思蜀。为何不让所有人都来领略一番?”
“慕容家的小子果然靠不住,我看这一仗打不了多久了。”朱明水顿了顿,转头看向朱秀峰目光所及的地方,“我答应去京城,不过,三年,我必须回到南疆。”
朱秀峰点头笑道:“等你回来,南疆王的位置就是你的。”
“哼!我可不要你让着我。”
朱秀峰若有所思道:“难道不是我一直都让着你?”
“你这混蛋太不要脸了吧?”
“是你把情蛊给方宁的?”
朱明水一愣,“怎么,这难道你也要管?”
“只是被下蛊的这个人,方宁可要不起。你最好亲自处理。”
朱明水皱眉,“你也知道,情蛊没有解蛊的方法。”
“我知道。”
“那你教我如何处理?”
“这是你的事,为何来问我?”
“你!”朱明水撇了撇嘴,“叫方宁与那小子成亲不就成了?等圆了房,也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这有什么好解决的?”
这件事让朱明水觉得匪夷所思,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吧?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
“你说什么?”
方宁失笑,“你只要答应跟我成亲,日后圆房,也就不会有事情了。如果你不肯,我可就没法子给你解了。”
洪舍耘煊脸色黑得可怕,冷冷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情蛊其实是一对蛊,两人结合之后,这一对情蛊就会同时死去。要养出一对情蛊不易,其实轻易是不会对人使用的。不过,我之前可不知道你的身份。”
方宁说着,脸上却带着笑意,显然并没有太在意。
洪舍耘煊忽然叹了口气,静静看向方宁,“你知道,我有心爱的人。现在,我已经和他成亲,日后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方宁脸色顿时变了,“你说什么?”
洪舍耘煊叹了口气,“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在中原,很少有你这样坦率追求的女子。只是,今生今世,你找错了人。与其逼迫一个永远不可能真心疼惜你的人,何不潇洒寻找对的那个?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执着是不是有我对我心爱的那人一般深切,但我不会让他为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方宁沉默了一会儿,“我说的都是真的。”
洪舍耘煊微微一怔。
见他这种表情,方宁叹了口气,“即使我现在后悔,也于是无补。门主劝过我,但我当时只想把你留在南疆。因为只要再也不让你回到中原,这辈子你总会忘了心里那个人。况且……我会对你好的。不过,如果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肯定不会这么做。”
方宁说得坦率,一点也不忸怩。就是这个女人,失手断他一臂,又坦言说两清了。可是究竟清了还是没清,谁又说得清楚?
洪舍耘煊很无奈的,没有理由不相信现在的方宁所说的话。
他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缓缓往外走去。方宁站起身来,皱眉问:“你打算怎么做?”
洪舍耘煊顿了顿脚步,却没回答。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方宁看着他的背影,心情俨然跌落至了谷底,纵然再豁达,也难免觉得失落。
“皇兄,怎么样?有没有办法?”
见洪舍耘煊出来,洪舍稚仙连忙追问。但看他神色,又开始不安起来。
洪舍耘煊看到他从廊外快步走过来,顿时收起一脸的阴郁,换上一脸笑意,“只是疼一疼而已,不会伤及性命,不必担心。”
洪舍稚仙顿时皱眉,忍了忍,忽然道:“你骗人!”
洪舍耘煊一怔,随即伸手将他拉到怀里,轻声道:“真的,不会有事。这蛊是一对,如果我会死,那方宁也不得幸免。谁会傻得不给自己留后路呢?”
洪舍稚仙顿时一愣,连忙问:“这蛊是一对?那皇兄发作时,方宁也会发作?”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
“那她为何不肯替你除去?”
这时,身后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谁说我不愿意替他除去情蛊?只是他自己不愿意。”
洪舍耘煊顿时无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抱臂站在一边的方宁。“我既不打算同你一起,也不会坏你名节。”
洪舍稚仙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向方宁。
方宁苦笑,“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吧。”说完,她看了看洪舍稚仙,两人目光对上。
后者忽然开口道:“请你替我皇兄解开情蛊。”
洪舍耘煊和一边的方宁同时一惊,心中顿时都升起一股错愕。
洪舍耘煊心里一跳,顿时心脏隐隐作痛。一股难言的苦楚积聚在胸膛,挥之不去。
洪舍稚仙又说了一遍:“请你替我皇兄解开情蛊。”
方宁抿了抿唇看向洪舍耘煊,又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想好了?”
洪舍稚仙皱眉看着她。
、劫后余生
“我是否想好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方姑娘说到做到,莫要反悔。”洪舍稚仙一派气定神闲,看着方宁的目光却显然透着不善。
方宁为之一惊,定了定神,才道:“你真的不在乎他与我有肌肤之亲?”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介意。只是,这与解开情蛊有什么关系?”
方宁正待说什么,此时一边的洪舍耘煊却忽然冷声道:“够了,我不会按你说的方法做的。”说完,他便伸手拉着身边的人欲走。
洪舍稚仙连忙拉住他,摇头道:“方姑娘既然许诺,我们怎么能这么快离开?”说完,松开洪舍耘煊的手,走到方宁面前,“方姑娘说话可还算话?”
方宁忽然笑了,侧头看向洪舍耘煊,“自然说话算话。”
洪舍稚仙忽然低头思索片刻,“以何为据?”
方宁大笑,“莫非你还要我立个字据不成?”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那就立个字据。”说完,转身拉着洪舍耘煊往屋中走去,方宁愣了愣,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跟了进去。
见他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开始考虑字据上该怎么写,想了想,将纸笔递给她道:“写吧,写完盖个手印。”
方宁却抱臂摇头,“我方宁说话向来说一不二,字据就算写了,不肯遵守也没有意义,我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
洪舍稚仙听他这么说,顿时笑了,“好吧,那便不写了。”
洪舍耘煊一直低头不语,表情平静。
这时候,洪舍稚仙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递给方宁。
方宁略有些错愕,却没接过,只疑惑的皱了皱眉。
洪舍稚仙也看出她的疑惑,微微一笑,解释道:“原本,你身上就有弑君之罪,其罪当诛,只是我皇兄为顾全大局,原本打算留你性命,然而如今既然无可奈何,也只好委屈你,你自行了断吧。”
方宁和洪舍耘煊同时皱眉,诧异的望着他。
方宁脸色铁青道:“你要我自行了断?”
洪舍稚仙转头看了看洪舍耘煊,“我不愿皇兄与别人有肌肤之亲,也不愿他受情蛊折磨。因此,只有你一死,情蛊才能解开。”
洪舍耘煊忽然笑了,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转头去看方宁。后者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洪舍耘煊又看了看那外表乖顺单纯,实则诡计多端的少年。
“你们唱的这出戏,倒还真是用心良苦!”方宁回过头来,冷然看向洪舍耘煊,“看来我还是错看你了。”
洪舍耘煊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方宁显然不信,冷冷看他一眼。
洪舍稚仙这时开口道:“既然情蛊是一对双生蛊,中蛊的人都会受煎熬,可是倘若没有特殊的药物压制,可以到时限,还是会不治身亡。而其中一个死掉之后,另一个既然还能活着,那么也就意味着,其中一只蛊虫死掉,就是最简单的解蛊的方法。
“你方才信誓旦旦应了,是否此刻立马就要变脸?”洪舍稚仙淡淡看着他。
方宁此刻心绪复杂,这少年清亮的眼睛里实则全都是算计和仇恨。只怕当时断臂之仇已然深入骨髓了。
这教他莫名心中压抑万分。
半晌,她才将目光落在洪舍耘煊身上,慢慢笑了笑,“既然如此,看来我今日只有一死了。”她转身接过洪舍稚仙手中的匕首,递给洪舍耘煊,“你若还在记恨我,便亲手了解了我。我倒是想知道,除去这断臂只恨,你眼中有没有一点点我的影子。”
洪舍耘煊微微有些吃惊,为了这奇女子一身凌厉气势,倒还真是不畏生死。只是,他没有更多的心神去在意旁人的心思。
“你这又是何苦?”
方宁看了他许久,忽然放声大笑:“为了一个宁死也不肯碰我的男人,倒真是丢了门主的脸。也罢,我过久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还真是从来没有怕过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说吧。”
“过往的恩怨,到这里就了了,请不要置朱明水于死地。”
“我答应你。”
方宁笑了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粒蜡丸碾碎了,中间露出一粒黑色药丸。她仰头将药丸咽下,嘴角挑起一抹笑意,“落在天地盟的手中,我便没想过能活着回到南疆。我追随主上逆反,若是落在朝廷手中,必定要受一番折磨,所以早前就准备了这个,没想到却是用到了这种地方。”
洪舍耘煊看她呕出一口紫黑的浓血出来,微微皱了皱眉。他忍不住转头去看身边默默看着,不愿不语的洪舍稚仙,不知他此刻正在思考着什么。
他只是有些震撼,一个人肯为自己死,可是他还能平静的看着,没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