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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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蔽日-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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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色青大怒之前,厉刚已明白了风四娘意图,冷哼一声道:“风四娘,你莫要胡说!连兄怎会罔顾我等交情!分明是连兄早已察觉了你的身份,才留了一个心眼!”

杨开泰虽然直爽,却不傻,听到如今完全明白事态。可当他瞧见风四娘脸上与方才那冷冰冰截然不同的媚然笑容,心脏却不争气一阵狂跳。

既然意图已被拆穿,风四娘也懒得狡辩,只是戏谑瞧着柳色青:“哎呀,这位‘耿直君子’厉大侠都察觉了小女子意图,堂堂柳大侠怎得就这么笨呢?”

“耿直君子”四字,仿佛覆了无尽嘲讽。厉刚眼中豁然划过一道利芒,缓缓趋于平和。

而柳色青面色一阵青黑,无话可说。

其实柳色青平素没这么蠢的。可他首先被连城璧所摄,心中落差太大,又在几人面前丢尽了脸。风四娘此般奚落,这位大家公子自然受不得。

连城璧一笑,轻描淡写道:“他醉了。”

连城璧不喜欢多说话,时常只说几个字。然而这几句话,一直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

柳色青赧然。

他一直知道自己醉了,但他一直说自己没醉。可连城璧这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自己已醉的神志不清,陷入昏睡。

好歹,没这么丢人。

风四娘面色变了变:“你想怎样?”

连城璧不答。

他只是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他撑着窗柩,仰天遥看漫天星辰。 只是夜雾浓了,他有些看不清楚了。

他轻笑了一声,反而说了句与之无关的话:“纵然夜深,可茶喝太多,便异常清醒了。”

风四娘脑中骤然浮出四字,面色大变。

夜已很深了。

客栈中灯火灭尽,远方的远方也是一片昏暗。唯有近处府邸门前挂着的那些灯笼,还在夜雾之中照耀出一方光明。

而连城璧坐在树下,青衫已融入了夜色里。

连城璧自饮自得。虽然他依然没吃什么东西,不过胃已不疼了。既然不疼,他便更能喝茶了。他其实不喜欢喝茶。只是一会他还要喝酒,且他酒量并不好,所以要用喝茶来打发时间。

他静静坐在黑暗里,气息幽静恍若完全消逝。可即便是他坐在黑暗里,也没有受到任何侵袭。

风过,叶落无声,周遭死寂忽如坟地。

他若有所感,喝茶的姿势顿住。便勾唇一笑,缓缓回头。月光洒在他身后的那一片空地里,反而只有他一人独处的黑暗。

身后静立着一名黑衣人。

他浓眉很浓,鼻子很直。他长得并不算英俊潇洒,但看来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的吸引力。他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前面的碎发已被夜雾沾湿了,甚至凝在一起,就差滴出水来。

十月的下弦月光洒在他的黑衣上,铎上一层银灰光芒,叫他看起来像是身披了光环,仿佛天神一般。

可他不是天神,从来不是。

连城璧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视线凝固在对方脸上,只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

就仿佛这稀薄的雾气里,天幕里的那一颗北斗星。

——他是萧十一郎。

人生际遇可真奇妙。

他俩一人是江湖人称道的无瑕公子,一人是天下唾弃的大盗。在此之前,萧十一郎甚至尚未曾听说过无瑕之名,可就在他听闻后的半日内,他便见到了连城璧。

因为风四娘。

他早劝了风四娘不要招惹连城璧。可风四娘若听从他的话,便不是风四娘了。索性他是萧十一郎,这天下,还没有他救不了的人。

一想到那如风一般的女子,萧十一郎眼中便盈了些许的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连城璧若有所思。

连城璧敛容,垂眸注视手中那一碗清酒,好像他端着的不是粗糙瓷碗,而是这世上少有的,甚至仅有的夜光杯。他缓缓勾唇,轻笑了一声:“你来了。”

仅是三个字,却蔓延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宛若温暖、旖旎的错觉。

叫萧十一郎莫名动容。

见过邪魔对佛祖说经么?

见过皇帝要乞丐同桌用餐么?

见过大侠请强盗一道饮酒作乐么?

这是匪夷所思,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两种观念。

人虽无卑贱,地位却是有的。

萧十一郎站在月光之下,逆光之下连城璧只看得清他的眼:“连公子不请我喝一杯么?”

大侠与大盗真不能一起喝酒么?

不能么?

在此之前,连城璧是无瑕公子,萧十一郎是声名狼藉的大盗;在此之后,连城璧还是无瑕公子,萧十一郎还是声名狼藉的大盗。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一起喝酒?

连城璧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拍开封泥,将扣着的陶瓷碗放到桌面上,而后满上,将碗放到了他的对面。

青年的眼骤然一亮。

这世上,唯有他一人,给大盗萧十一郎斟了酒。

也唯有他一人,喝到了无瑕公子斟的那一碗酒。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石桌边,端起瓷碗,一饮而尽。他力道很大,可任由他动作再大,碗中也没有洒出任何酒水。他喝完了,哈哈一笑,道:“好酒!”

连城璧微眯了眼。

——萧十一郎的武功太高了。他连城璧,尚且无可匹敌。

萧十一郎已自觉坐下了。连城璧轻笑一声,又给他倒了碗酒,也给自己倒了碗。

他见萧十一郎毫不犹豫饮尽,微笑愈甚。他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猛然举碗饮尽。

事实上,他的一生,还没试过这般的恣意放肆。

连城璧饮下一碗,辛辣直冲鼻腔,腹中热气攀升,瞬间便出了满额的汗。他皱了皱眉,附和道:“好酒。”

他说的时候,有酒水顺着唇角流下,灌进颈子里,带了一丝冰冷。他摸了摸袖子,后知后觉发现手绢已在风四娘偷针那会用掉了,便伸手拭了拭微勾的唇角。

萧十一郎目不转睛凝视他的脸,心中异动一点不显,只是挑眉说了声:“哦?”

连城璧把玩酒碗,漫不经心道:“我不常喝酒,所以我对酒的研究并没你那么透彻。但我以为,能让我喝醉的酒便是好酒。”

黑暗里,青年的眼睛又亮了些许,甚至连满天星辰都比不上的明亮。

连城璧大感有趣。

无论是从前,抑或是成为连城璧开始,他从来是没有遇见过如此有趣的人。

男人之间的话题其实很多。

他们可以聊过去,可以聊将来;可以聊天下,可以聊小家;可以聊知己,可以聊女人……

可这两人,一个是连城璧,一个是萧十一郎。

他们之间,除了风四娘再没什么好聊的。而风四娘,显然是不想被他们聊的。

连城璧是君子,自然不会违背女子这种小小的意愿。萧十一郎是朋友,自然也不会希望风四娘恼了自己。

所以萧十一郎只说:“放了风四娘罢。”他说的诚恳,却无请求意味。

他错过了救风四娘的最佳时期,只余一片麻烦。他虽不喜欢麻烦,但更讨厌求人。

连城璧点点头。他居然说“好。”

他好像时常说好。但凡他说好的,那结局就总是完美。

萧十一郎的眼中有了笑意。

他不笑的时候,萧瑟肃穆不可名状。但他笑起来,整个人都覆上了洒脱不羁。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应该走了。

可这一刻,他忽然不想走了。

许是这酒太过美好,许是连城璧的笑容太过温暖……许是,月光太过黯然了。

总而言之,他不想走了。

正文 太君之威(二)

()来此地之前,他一直在思考,连城璧是怎样的人。 

——连城璧是怎样的人?

他问了三个人,三人不约而同回答说:无瑕。

无瑕?萧十一郎笑了笑。

世人都要被假象蒙骗。就好像世人都认为大盗萧十一郎十恶不赦,任何惨绝人寰的事,只要摊上始作俑者是萧十一郎,便是理所应当。

他未见连城璧前,是不屑。他见连城璧后,是不同。

倘若连城璧愿意,他可以给天下一种错觉,仿佛他与任何一人皆是知己,距离无限贴近。但倘若他不愿意,即便触手可及。他也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双眸冰冷没有分毫怜悯。

偏生他的举手投足,都优雅贵气,毫不做作。

萧十一郎不得不承认,连城璧确实是无瑕。

既是无瑕,也是无心。

可如今,他竟被他的无心所惑,甚至想与他对饮到天明,不愿走了。

天愈来愈黯。夜已半了,夜深寒露。

连城璧喝了三碗酒,就停手不喝了。萧十一郎喝了几碗,也停下动作瞧着他。

连城璧还是笑:“再喝便要醉了。”

萧十一郎道:“既然是好酒,又何妨一醉。”

连城璧放下碗,摇摇头,又轻笑一声:“我是连城璧。”

他说完这一句话,原先温暖瞬间消散在空中。萧十一郎只觉雾气在陡然间重了太多,厚到他完全看不清对面人的眼睛。

这树下还是一片黑暗,甚至萧十一郎都入了这一片黑暗。

萧十一郎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他猛然执碗,大口将酒灌下,只想一醉方休。

任谁都看得出,他很寂寞。

——谁又能理解这一种寂寞?

风四娘能,可说不出;连城璧能,却不想说。

因为风四娘,不是男人。 

因为连城璧,是连城璧!

漫天失落像一张网,将他网在其中,逃脱不能。

萧十一郎忽然很想唱歌。

唱那一首歌,那首他只唱给自己与风四娘听过的歌。他也是想到便要做的人,于是他抱着酒坛,一边高歌那谁也听不懂的曲子,一边踉踉跄跄地离去。

黑夜里万家灯火在这一刻醒了。无数人砰砰打开窗,大骂这唱歌的疯子,扰人清梦不得安宁。

唯连城璧一人坐在夜色里。

他静静听着,脊背如同青竹一样修长挺拔,似乎永远不会弯下。

萧十一郎的声音已消失在夜色之中,悲怆仿若依然在耳边低喃。

连城璧把玩酒碗,忽然仰头灌了下去。

而后起身,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他方才说,再喝一碗便要醉了。他并没有说谎。只是不会喝酒的人,永远不知自己酒量底线在哪里。纵然他觉得要醉了,也不一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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